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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4章:陈铁唳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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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4章:陈铁唳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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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汉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汗珠,站起身,气息还未平复,语气却不容置疑。
    “找那挂着蓝布幡的,里面坐堂的是济南府调来的程先生,本事大,告诉他,伤口按里长四清一霉的法子处理过了,骨头是他接,咱只管救命,腿能不能保住,看造化。”
    “送人的兄弟跟着,拿这个条子。”
    他扯过一张黄麻纸,用满是血污的手蘸着墨汁写了几个歪扭的大字。
    “蒙阳法已施,程大夫收,新城堡赵老七。”
    又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几个油光发亮的铜板。
    “路上打尖!别饿着!”
    抬伤者的汉子们千恩万谢,抬起门板匆匆而去。
    人潮重新排起长队。
    老汉却走向马车队列方向。
    陈铁唳的马车静静停在路旁。
    老汉走到车窗下,抬头望着车帘后那模糊的侧脸轮廓。
    旁边的红袍押送兵警惕地按住刀柄。老汉却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黄麻纸印就的传单。
    “这位大人。”
    老汉嗓门洪亮,丝毫不在乎对方身份的流放犯人。
    “朝廷新法,念及流配路途遥远,病厄难防,拿着,这些州县都设了种痘局和急病药坊,位置上头画着,路过时,家里有人想种痘、遇到急病伤的,去亮明身份,跟看守说一声,按规矩去,少遭罪,能救命的!”
    他将那叠纸递上来。
    年幼的侄孙陈小六下意识想呵斥,陈铁唳却抬起手,示意他去接。
    他接过那几张粗糙的传单。
    纸上除了简陋的地图标记,还印着几句大白话。
    “官民齐心,共抵天刑,种痘有方,生死由我不由天!”
    “烂疮外伤莫发愁,清理脏血有霉神汤。”
    “急病送医莫等停,新医惠民遍地生!”
    纸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血腥气和药味。
    陈铁唳的手指微微颤抖。
    马车继续前行。
    新城堡的喧嚣抛在身后,路边景象愈发清晰。
    几乎每个稍具规模的村口、桥头,甚至废弃的破庙墙上,都刷着刺眼的白灰大字。
    “今天之国,人均寿数必破六十秋!”
    “勤洗手,扫庭院,病魔鬼怪绕家走!”
    “黄赌幻药是蛆虫,吸髓敲骨毁家业,举报告官,斩草除根!”
    落款无一不是红袍卫戍靖安司布。
    经过一座县城城门时,更是人山人海。
    城门楼上高高悬着横幅。
    “宣正法纪,靖安民生,赌毒乱风斩立决。”
    城楼下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几个披头散发、双手反绑的囚徒跪成一排。
    一名穿着红袍文吏服饰的官员,正声嘶力竭地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宣读。
    “兹查,犯妇王氏,县西王寡妇,以开设赌局、放转子钱为生,去年冬,李家坳李老栓借其十吊钱,利滚利至百吊,无力偿还,王氏竟唆使恶棍抢其独女抵债,至其女悬梁自尽。”
    “证据确凿,按新律,开设赌局、通联高利、逼死人命,数罪并罚,斩立决!”
    “兹查,犯民张二狗,私藏私匿道士炼制五石散,毒害同乡,坑骗银钱,贻害无穷,证据确凿,按新律斩立决......”
    随着一声声冷酷的斩立决,雪亮的刀扬起又落下,腥热的血气冲天而起,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民部官员沙哑的声音在血泊上方回荡。
    “凡我子民,当以彼辈为戒,远离黄赌毒之漩涡,各守其业,各安其分,此等毒草不除,国何宁日?家何安宁?”
    押送的队列沉默地穿过人群。
    红袍兵士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路旁每一张麻木、惊恐、或是带着泪痕的脸。
    陈铁唳闭着眼,耳边却响着那老农绝望的哭诉,台上那官员冰冷的宣判词,混杂着在蒙阴看到的铁轨铿锵、登州传来的船工号子......马车再次停下休整。
    这次是在一个破败的废弃驿站旁。
    陈铁唳被陈小六搀扶着下车透气。
    驿站斑驳的泥墙上,一副新用红泥刷出的标语格外刺眼。
    “今日多活一口人,明日国朝万年根!”
    墙根下,蹲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驿卒,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黑硬的杂粮饼子。
    一个穿着红布坎肩、身板硬朗的妇人路过,手里提着个药箱。
    那老驿卒抬起头,裂开嘴,露出豁牙一笑。
    “朱家娘子,又去上河沿村给人瞧病?”
    那妇人停下脚步,脸上带着疲惫但温和的笑。
    “可不是么,东头刘婆子喘病又重了,咳得厉害,她那大儿昨日跑来急得要命,我去看看,给她送点止咳祛痰的药散。”
    “辛苦辛苦!”
    老驿卒感慨道。
    “搁以前,咱这种穷骨头,病死了往乱葬岗一丢就完事,谁管呐,现在你们这些下乡医女还真不赖,里长仁义啊。”
    妇人摆摆手。
    “里长说了,好大夫都蹲在大城吃不到老百姓的苦是不行的,像我们这种学了些皮毛的,就该往村里走,往穷地方钻,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跑,一个病人一个病人看,积少成多才是真格!”
    陈铁唳看着,忽然觉得自己从前追求的中原王座、梦里的千秋霸业,在那妇人为穷婆子送药的背影面前,在那老汉拼死清洗煤渣血肉的双手面前,是何等的轻飘、浮夸,又自私得可笑!
    什么门阀贵胄!
    什么累世公卿!
    什么荣华富贵世袭罔替!
    都抵不过那草棚下、那村落里,一点一滴渗进去的活命机会!
    这,还是十年前那个民夫倒毙路旁,贵胄车驾碾过都懒得多看一眼的世道吗?
    那个年轻的身影,穿着磨破了袖口的靛蓝棉袍,他把自己推入了流放的地狱之门。
    他扫荡了盘踞百年的蛀虫硕鼠。
    他得罪了天下的富贵体面人。
    他榨尽了心力物力......却仅仅是为了给那些曾经在历史尘埃里不被看见、不被在乎、不被当人的穷骨头、泥腿子、死孩子,多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争一点活得像个人的样子!
    这一刻,陈铁唳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得在撒马尔罕活下去,活下来,未来,红袍的火会烧过去的,一定会!”
    他顿了顿,嘴角牵扯出一个苦涩却带着奇异的释然和决绝的弧度。
    “里长他真是在种好种子。”
    “我们这些人。”
    “或者真要目光放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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