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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天花板像一块缓慢流动的水面，冰凉的光从窗帘缝里渗进来，像有人用指腹推开一层薄膜。脑袋发胀，意识在软泥里起落。我刚把呼吸调匀，正准备让思绪沉到更深处，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却清晰的问句。
醒了。
声音像从棉被里挤出来，又像贴着我耳廓说的悄语。我一瞬间僵住。我的房间从来没有上铺，床是单人，靠墙，床头柜的灯还在低低发亮。空气却像被分成两层，上面那层隐藏了一个俯视的存在。鸡皮疙瘩从手臂一路爬到后颈，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知道某种熟悉的秩序被一点点拧弯。
我试着开口，嗓子干得像砂纸。你是谁。声音刚落地，头顶的床板吱呀了一声，像有重量缓慢挪动。那重量不是笨拙的脚步，而是用于靠近的意志。我的房间被这意志轻轻掀起，像书页被翻开到不属于我的一章。
我说过，我会向你证明。现在，你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了么。
话语里带着一点我熟悉的从容。我在黑暗里吞咽，舌尖尝到一点烟草的甜。那股味道不来自我口腔，而像从上方渗下，薄薄一层，落在我的唇齿边缘。我挤出一个笑，明知笑容滑稽却仍勉强摆出表情。我更愿意相信现在这一切是虚假的。说完这句话，我用力掐了大腿内侧。肌肉在指尖下微微凹陷，没有疼痛，只有迟钝的压力。我像在水里掐住另一团水。
梦。这个词从喉咙里冒出来之前，床边的灯忽然闪了一下。光在墙上跳动，阴影迅速拉长。影子的形状先是无意义的斑，然后渐渐聚出一个轮廓。那轮廓正是教授的脸。不是照片里的肃穆，也不是餐馆里疲惫的平和，而是一种从深处走上来的清醒。他就那样坐在上铺的边缘，像一只在夜色里悄悄落下的鸟，脚没有垂下，眼睛却已经落到我身上。
梦。教授重复我的词。他的嘴角像一片被火轻触过的叶子，带着不明显的卷曲。我看见他手里握着什么，一截短短的烟头，在他指尖转动。那截烟不冒烟，却在转动时留下一道极薄的白痕，白痕不散，像一根直立的丝线，从他指间垂落到床沿又落到床下，轻触我的额头，冰凉得像被擦去名字的金属。
我知道你在找疼。他慢慢说。疼是你验证的工具，你以为疼能把你按回真实。可你忘了，这具躯体本就是刑具的一部分。它知道怎样让你相信，也知道怎样让你迟疑。疼可以被关掉，就像灯可以被关掉。
他说完，屋子里所有可见的边缘都柔软了一瞬。墙角的直线像呼吸一样起伏，衣柜的把手在昏光里变成一只冷眼，静静地看我。我的心开始不自觉地加速，耳膜被自己的脉搏敲响。教授从上铺探身，头没有伸过来，脸却越来越近。不是距离的近，而是感觉在把他的轮廓推到我的眼前。他的皮肤没有毛孔，像用极细的画笔一层层涂出来。他的眼白很干净，瞳孔却深得像一口井。我在那口井里看见我的房间，缩小成一枚玻璃珠，所有家具都像小巫术一样排列整齐。
你看见了。他低声说。你把它叫做梦，也可以叫它别的名字。右边的世界不会用我们的词，但它会用我们的恐惧。恐惧是最稳定的相位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