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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张保是真不愿意去皇上面前禀这事儿。
倒不是说他为皇后担心，纯粹就是害怕自己这个传话的也要跟着皇后娘娘倒霉。
但是乾清宫前面人来人往，皇后娘娘就那么跪在那儿，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若是传到外廷，是怕御史台的折子还不够多么！
而且吧，皇后娘娘那可是病着呢，真要是在乾清宫前面跪出个好歹，那他这个知情不报的也准得完蛋。
张保的脑子转的飞快，最后眼一闭心一横，决定还是得去皇上面前禀报。
他带着乾清宫来禀事的宫人去见皇上，皇帝的脸色最近几日都沉的厉害，张保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皇上了。
他低着头、哈着腰，寻了个皇上要茶的空当，硬着头皮把话给禀了，根本就不敢抬头去看皇帝陛下的脸色。
禀完话，建极殿内就静了，连翻折子的声音都没了。
殿前的五轮沙漏几乎就没转，但张保却觉的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然后他眼前一花，龙椅上的皇帝已经站起了身，起身往殿外走去。
张保半点也不敢耽误，赶紧就跟上皇帝陛下的步伐，一路往内宫的方向走。
这次的皇帝步子走的比宣成二十七年那次为楚婕妤的事情挨先皇骂时还要快，就是看不到，张保也能猜到皇帝陛下此时的脸色那绝对是好不了的。
当乾清门遥遥出现在眼前，跪在乾清宫殿前广场正中央的皇后的身影也就映入了皇帝的眼帘。
张保就看到皇上的身影停了一下，仿佛是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殿前跪着的皇后娘娘身形也动了动，就那么跪着调整了个方向给皇帝陛下问安。
皇帝没说话，当先进入了大殿。
皇后咬了咬牙，由胡嬷嬷和玛瑙搀扶着站起来，吃力的跟着皇帝走进了大殿。
然后她再次跪在皇帝身前，叠手额前深深拜下去，“臣妾求皇上开恩，饶臣妾兄长性命。”
皇帝低头看向皇后，好久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让张保：“将赵氏兄弟的罪状念给皇后听。”
弹劾两个国舅的折子已经堆满了皇帝的案头，在司礼监当差的张保闭着眼睛都能把皇后两个哥哥的罪名给背下来。
皇帝陛下发话，他就哈腰向皇后娘娘一礼，然后把赵氏兄弟所犯大罪背给皇后娘娘听。
皇后伏在地上，张保每念一项，她的脊背就往下塌一寸，那十项大罪还没念到一半，皇后就已经止不住自己的颤抖了。
哥哥们做了什么，皇后已经从两个嫂子那儿知道了。
这几个月，她没有半刻不为此事而自愧，但当这累累罪行真的从张保口中念出来，皇后才知道，原来事实的真相，要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的多。
因为她那两个哥哥，襄阳府已经变成了人间惨境。
到最后，皇后已经听不清张保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她只盼着张保能快些念完，让她解除这有如凌迟般的痛苦。
但是赵氏兄弟的罪行实在是太多了，张保念了足有一刻钟，也不过是将将把那些罪名念了一半。
皇后已经有些跪不住了。
皇帝抬手止住张保，看着皇后问：“你还要替他们求情吗？”
皇后浑身是汗的跪在那儿，连衣裳都湿了几层，她颤抖着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原本，她以为，只是田地的事情的。
可怎么还逼出了人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哥哥到底知不知道那些情况？
皇后双眼无神，已经被兄长们所犯的罪行引出了恶心眩晕之感，若非今日未曾进食，只怕就要在御前失仪。
哥哥是她的哥哥，可是因他们而死的人，也是别人的父母兄长、别人的妻儿子女。
这样的哥哥，还是她记忆中的人吗？
她真的还要保吗？
他们又真的还是她的哥哥吗？
但他们是血脉相亲的兄妹啊。
那融入骨血的亲缘血脉，又如何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
皇后颤抖着重新端正跪在皇帝面前。
“臣妾……”她哽咽着说，“臣妾深知兄长们罪孽深重，抄家也好、流放也罢，臣妾都认了，只求皇上饶兄长们不死。”
失望。
这已经不是皇帝第一次对皇后产生类似的情绪了。
但这情绪却从无一日如今日这般强烈。
她还当自己是景朝的国母吗？
赵家兄弟的命是命，难道襄阳府那些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他们就活该被夺去田产，甚至饿死、累死，因状告赵氏兄弟而被捉拿下狱，又在县牢之中无辜丢了性命？
皇帝已经不想再跟皇后说话。
既然她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国朝的皇后，那这个皇后，他也不打算让她继续当下去。
皇帝说：“你回去吧。”
然后他就再不看殿中跪着的皇后，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赵家的案子要审、涉案的官员要查，朝廷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忙。
但是从皇后身边走过的时候，皇帝龙袍的一角却被皇后给拽住了。
皇后仰头看向皇帝，满目尽是哀戚之色，“臣妾……臣妾还有话想要跟皇上说，求皇上屏退左右。”
皇帝低头看她，皇后死死拽着皇帝的袍角不肯放手。
张保只觉的背后凉飕飕的冒冷汗，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张保一溜烟就带着殿内的宫人退了个干净。
但是他也不敢走远，就带着人守在殿外候传。
虽然皇上文采武略、英明神武，就算皇后娘娘一时悲愤，起了大逆不道的糊涂心思，也绝无伤及皇上性命的机会，但只要皇上身上多条刀口，那就是他护驾不周，是万死的大罪！
皇后娘娘应该不是带着匕首来的乾清宫吧？
张保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那么趴在殿外听殿内的动静。
但匕首出鞘之类的声音是一概没有的。
事实上，皇后是打算跟皇帝做一笔交易。
皇帝听她说：“只要皇上愿意饶恕臣妾兄长的性命，臣妾愿效仿哲宗冯皇后，以不贤之名上书皇上，自请被废。”
皇帝一时竟没能明白皇后这交易的意思。
皇后流着泪，又在心中默默对贵妃念了一句“对不住”，然后她继续对皇帝说：“臣妾知道皇上喜欢贵妃，但若是臣妾没了，即便您继立贵妃为皇后，她也只能是继后，百年之后分享您谥号尊称的人仍旧会是臣妾，但只要您愿意饶臣妾兄长不死，臣妾愿意自请废后，到那时……您唯一仅有的嫡后，就是您自己选中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