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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世界，空气是腐朽的。
这并非嗅觉上的判断，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排斥感，一种从净土坠入污秽的本能抗拒。
城内，神尊的意志如苍穹笼罩，即便遍地焦土，空气中也流淌着令人安心的狂热秩序。
城外，这片看似生机盎然的荒野，却弥漫着旧世界的迷茫与罪恶。
领头之人代号鸦一。
在成为神教使徒之前，他曾是云州城最好的猎人，能在大雪封山的严冬，仅凭野兽蹄印上最微弱的霜花，追踪猎物三日三夜。
但此刻，他那双曾经只为生存而锐利的眸子里，燃烧着的是一种全新的火焰使命。
“散开，保持十丈戒备。”
鸦一的声音压得很低，通过一套简洁利落的手势，命令在小队中无声传达。
五道黑影仿佛五滴融入荒草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向前渗透。
他们的动作迅捷如风，配合默契如一体，这是镌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如今被信仰的烈焰锻造成了更致命的武器。
神尊下达的第一道神谕，便是他们的任务。
他们是神国伸出的触角，是神尊投向这个污秽世界的视线。
失败，是对神恩的亵渎；死亡，则是回归神国的荣耀。
因此，他们无所畏惧。
行出约莫三里，鸦一毫无征兆地猛然抬手，整个小队瞬间凝固，每个人的身形都与周围的草木岩石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新翻的泥土。
泥土的气息很新鲜，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片荒野的铁锈与汗味。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一棵不起眼的枯树上。
那干裂的树皮上，有一道比发丝还细的全新划痕。
是陷阱？
还是……
标记？
鸦一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为顶尖猎人，他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这片区域安静得过分了，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风声都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网过滤，只剩下死寂的呜咽。
他再次比了个手势，示意一名队员向左侧翼迂回探查。
那名代号鸦三的队员无声点头，身体如狸猫般伏低，几个起落便彻底潜入了半人高的草丛之中，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
一炷香后，鸦三没有回来。
预定的信号，也未曾发出。
鸦一的心脏沉了下去。
但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股被触怒的冰冷杀意。
这些旧世界的爪牙，竟敢染指神尊的使徒！
他没有下令撤退，神谕是“探查”，不是“规避”。
他再次打出手势，剩下的三人呈品字形，交替掩护，极其缓慢地向鸦三消失的方向摸去。
每一步都踩在最坚实的地面，每一次呼吸都与风声同步。
又前行了五十丈，鸦一的脚步停下了。
他看见了鸦三。
鸦三倚坐在一块岩石后，姿态安详，仿佛只是在此处歇脚。
可他的脖颈上，多了一道细微的血线，一滴早已凝固的黑血悬在血线的末端，宛如一颗不祥的朱砂痣。
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残留着一丝纯粹的错愕，仿佛至死都未曾明白，自己是如何被杀死的。
致命的，是寂静。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挣扎的迹象。
鸦三就像一只被蛛丝精准麻痹的飞虫，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原地。
“散！”
鸦一当机立断，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的爆喝。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他发出警告的瞬间，一道影子，毫无征兆地从鸦一身后的一片阴影中“站”了起来。
那影子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若非他主动现身，即便是最顶尖的斥候也无法察觉。
一道冰冷的、不带丝毫烟火气的锋芒，直刺鸦一的后心。
这一击快、准、狠，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杀戮技巧，是纯粹为了效率而生的死亡之舞。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武者，面对这必杀的一击，唯一的反应便是绝望。
但鸦一不是。
在感知到死亡降临的刹那，他没有选择闪避或是格挡。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诡异而狂热的笑容！
“为神尊……献身！”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非但没有前冲，反而猛地向后一撞！
他竟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将那柄致命的匕首，更深地“吞”入体内！
“噗嗤！”
匕首毫无悬念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那个偷袭的玄字营杀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目标，竟主动求死！
而就是这万分之一刹那的错愕，给了鸦一最后的机会。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扭过头，死死地盯住了那张黑铁面具，然后张开了嘴。
他没有发出惨叫，而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模仿夜鸦鸣叫的嘶鸣！
“嘎！”
这声嘶鸣凄厉而短促，却穿透了死寂的荒野，远远地传了出去。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
死讯。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夜鸦使徒也遭遇了同样的伏击。
面对着从地底、从树冠、从阴影中钻出的鬼魅杀手，他们做出了与鸦一同样的选择。
放弃所有生还的可能，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取一个传递情报的机会，去撕开这张死亡蛛网的一角。
一名夜鸦在被割断喉咙的瞬间，用淬毒的指甲，在偷袭者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另一名夜鸦，则在临死前引爆了怀中一个装满了铁砂与火药的简陋竹筒。
轰！
沉闷的爆炸声，是这片死寂的荒野上，绽放出的第一朵血色之花。
高楼之上，林河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仿佛听到了那一声穿透夜幕的鸦鸣，也感受到了五团在他感知中燃烧的信仰之火，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尽数熄灭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悲伤或愤怒。
“飞蛾扑火，虽死，却也让本座看清了火焰的轮廓。”
他轻声低语，目光投向远方的黑暗，仿佛已经穿透了三百里的空间，与那个端坐在幕后的执棋者，冷冷对视。
“用死亡构筑的囚笼么……有意思。”
……
静水幽谷。
红衣依旧临窗而坐，那柄古朴的长剑，横陈于膝上。
一名玄字营的统领，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铁：“禀大人，已肃清第一批探子，共五人。我方……折损一人，两人轻伤。”
红衣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玄字营，是他一手打造的利刃。
每一个成员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三人小队足以轻易刺杀一名二流高手。
如今，仅仅是面对五个从暴民中脱颖而出的探子，竟然出现了伤亡？
“过程。”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统领不敢隐瞒，将夜鸦使徒们那悍不畏死、甚至主动求死的疯狂行径，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听完汇报，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红衣才发出一声轻叹，那叹息中，带着一丝近乎愉悦的冰冷。
“不是不怕死，而是……渴望死。”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北境堪舆图前，目光落在了“云州城”那三个字上。
“用死亡作为武器，用信仰抹去恐惧。林河，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云州城上，仿佛在感受那座城市此刻的脉搏。
“既然你将他们变成了不畏死亡的疯子，那么……单纯的杀戮，便失去了意义。”
“一座只有疯子的孤城，最怕的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是绝望。”
“传我谕令，”他的声音变得幽深而寒冷，“铁幕合拢，水泄不通。但，每日于东门之外，投放足量的粮食与清水。”
玄字营统领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红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他能带来凡人无法企及的奇迹。比如……在绝境中凭空变出食物。”
“而我们，就要夺走他展现神迹的舞台。”
“我要让城里的每一个疯子都清楚地知道，他们能活下去，不是依靠他们所谓的神尊，而是依靠我们这些‘旧世界爪牙’的施舍。”
“我要让他们在吃着我们扔下的食物时，去怀疑，去动摇。我要让那高高在上的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徒，因为饥饿，而不得不接受敌人的‘恩赐’。”
“当信仰的第一块基石出现裂痕，再宏伟的神国，也离崩塌不远了。”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名统领，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寒光。
“杀人，是最低劣的手段。诛心，才是真正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