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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是灰色的。
当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州城上空的烟尘，映入眼帘的并非新生，而是一场无声的献祭。
城墙之下，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贴地潜行。
他们是玄字营的杀手，是行走于人间的死亡。
然而此刻，他们手中没有提着染血的兵刃，肩上扛着的，却是沉甸甸的麻袋与木桶。
那是一种足以颠覆认知的诡异景象。
本该是带来希望的粮食与清水，此刻却在投送者冷酷精准的动作下，散发着比刀剑更加森然的寒意。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威胁，只是以一种近乎机械的效率，将那些生存物资用特制的投石索，精准地抛入城内。
“噗通。”
“噗通。”
沉重的麻袋越过残破的城垛，在废墟中砸起一蓬蓬灰尘。
装满清水的木桶被小心地吊放，稳稳落在空地上。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仿佛一场精心编排的哑剧，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专业。
完成任务后，那些黑影没有片刻停留，如潮水般悄然退去，重新融入了大地冰冷的阴影之中。
他们来时无声，去时无影。
只留下那堆积在城墙根下、散发着麦香与水汽的“恩赐”，在晨光中静静地等待着被发现。
最先发现这批物资的，是神教的守卫者巡逻队。
“那是什么？”
一名使徒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警惕。
队长是一个断了左臂的壮汉，他示意队伍停下，独自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堆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用脚尖踢了踢麻袋，又凑近木桶闻了闻。
是真正的粮食，和干净的清水。
没有毒。
可也正因为此，一股更深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敌人的东西！”
他立刻做出了判断，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机，“这是对神国的亵渎！”
消息很快传到了冯献那里。
当这位第一使徒带着人赶到时，看着那堆积得整整齐齐的物资，他那张狂热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困惑。
他不怕刀剑，不怕死亡，甚至渴望着为神尊献出一切。
但他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敌人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什么阴谋？
“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准靠近！”
冯献当机立断，随即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广场中央的那座高楼。
他必须立刻将这件诡异之事，禀告神尊。
当冯献将情况汇报完毕，他紧张地跪伏在地，等待着神尊的裁决。
他以为会看到神尊的怒火，或是听到一句“将其销毁”的谕令。
然而，林河的反应，却平静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高楼之上，林河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让他们送。”
他淡淡地开口，吐出了三个字。
冯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神尊？”
“本座知道了。”
林河没有解释，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越过冯献，投向了那些因为骚动而聚集在远处的使徒们。
他知道，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已经将战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一场关于杀戮的战争。
这是一场关于信仰的战争。
林河一步步走下高楼。
他每走一步，下方使徒们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眼神就狂热一分。
当他最终踏上坚实的地面，整个广场已经鸦雀无声，数千道目光汇聚于他一身，等待着神谕的降临。
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向那堆由敌人“恩赐”的食物。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林河走到那堆麻袋前，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伸出手，却没有触碰那些粮食，而是从地面上，捻起了一撮混杂着草屑的尘土。
他将那撮尘土举到眼前，目光平静。
“你们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这是旧世界的尘埃，污秽，且充满了恐惧。”
使徒们不明所以，但依旧屏息凝神地听着。
“旧世界的爪牙们，害怕了。”
林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他们畏惧神国的降临，畏惧你们身上燃烧的信仰之火。他们不敢用刀剑来面对你们，因为他们知道，死亡只会让你们的灵魂回归神国，获得永生。”
他猛地攥紧拳头，手中的尘土簌簌落下。
“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更卑劣的办法。”
林河指向那堆粮食与清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他们妄图用这些沾满了他们懦弱与恐惧的食物，来玷污你们的身体，腐蚀你们的信仰！他们希望看到你们像一群摇尾乞怜的狗，去争抢他们丢下的残羹剩饭！”
“他们在侮辱你们！侮辱你们用生命换来的荣耀！”
轰！
这番话如同一桶火油，瞬间浇进了所有使徒心中那片狂热的火焰里！
愤怒！
极致的愤怒，让他们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
“杀了他们！”
“烧掉这些肮脏的东西！”
“我们宁可饿死，也绝不接受敌人的施舍！”
狂暴的怒吼声汇成一股足以撕裂苍穹的音浪，整座废墟都在为之颤抖。
然而，林可缓缓抬起了手。
所有的声音，再一次戛然而止。
“不。”
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烧掉，太浪费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信徒，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神圣的魔力。
“这不是施舍。”
“这是……贡品。”
“是旧世界，向我们新生的神国，献上的第一份……恐惧的贡品！”
贡品？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河的声音继续在他们耳边回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们既然献上了贡品，我们，便收下。但这贡品之上，附着着他们的罪恶与怯懦。所以，它需要被净化。”
他看向冯献，下达了新的谕令。
“传令下去，将这些‘贡品’全部收集起来，用最烈的火焰进行烹煮，以神国之火，净化其中的污秽。”
“然后，将净化过的食物，分发给每一位使徒。”
“本座要你们记住，”林河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狂热的脸，“你们吃下的，不是敌人的恩赐，而是他们的恐惧。你们饮下的，不是救命的清水，而是他们的绝望。”
“每一次吞咽，都是在吞噬旧世界的根基！每一次果腹，都是在为最终的净化积蓄力量！”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比刚才猛烈十倍的狂热浪潮！
所有使徒的脸上，困惑与愤怒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更加癫狂的兴奋！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不是阴谋，而是敌人已经恐惧到开始献上贡品了！
神尊的智慧，果然如星海般浩瀚！
“吞噬恐惧！净化世界！”
“赞美神尊！”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使徒们冲上前去，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笑容，将那些“贡品”小心翼翼地搬运起来，仿佛那不是普通的粮食，而是刚刚缴获的战利品。
一场足以瓦解信仰的诛心之计，在林河的三言两语之间，竟被彻底扭曲，化作了一场巩固信仰的盛大仪式。
高楼之上，林河重新坐下，神情淡漠地俯瞰着下方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赢了第一回合。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红衣……
那个藏在幕后的对手，用一招阳谋，便逼得他不得不消耗心神，亲自出面来稳固信仰。
而这种“恩赐”，明天，后天，每一天，或许都会准时到来。
当谎言重复一千遍，它便会拥有足以以假乱真的力量。
当信徒们每天都依赖着敌人的“贡品”为生，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终究会在某些意志不坚的人心中，悄然萌芽。
林河的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寒芒。
“不能……这么被动地等下去。”
他必须找到破局之法。
在这座被彻底封死的囚笼里，找到反戈一击的……
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