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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是九幽狱最奢侈的幻梦。
然而今夜，这片永恒的黑暗却被数百支火把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光与影在冰冷的石壁上疯狂交错，将整座底层监区映照得如同一个即将开演的、光怪陆离的剧场。
陆谦的命令，如同一道来自地狱的敕令，在监区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一队队杀气腾腾的狱卒，手持着那份写满了三十七个名字、却已划掉五个的死亡名单，再一次冲入底层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惊恐的尖叫与躲闪。
所有囚犯，都从各自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他们沉默着，自动向两旁分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他们的目光，汇聚成一股洪流，投向了那些被点到名字的人。
那眼神中，敬畏早已压倒了恐惧，一种病态的羡慕与狂热，正在每一个人的瞳孔深处熊熊燃烧。
被点到名字的，剩下的三十二人，没有一个试图反抗。
他们甚至不需要狱卒的催促，便主动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们整理着自己褴褛的囚衣，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仿佛即将赴宴的宾客，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平静到令人心悸的微笑。
三十二个微笑。
三十二张通往神国的、荣耀的入场券。
他们汇集在一起，在狱卒的押解下，沉默而又庄严地，踏上了那条通往操场的死亡之路。
这不再是一场押送，而是一场盛大的巡游。
整个底层监区的囚犯，都自发地跟在了队伍的后面，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们像一群最虔诚的信徒，追随着即将升入天堂的圣徒，亲眼见证这场由总巡检大人亲手主持的、最宏大的神迹。
……
操场上，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三十二根粗大的十字木桩，早已矗立在操场的中央，如同从地狱里生长出的、一片死亡的森林。
陆谦一袭黑衣，负手立于高台之上，苍白的脸在火光下显得俊美而又妖异。
他俯瞰着下方那三十二名被依次绑上木桩的“祭品”，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
他要的就是这个场面。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些所谓的“圣徒”一片片地凌迟，他要让那虚无缥缈的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徒在绝望中哀嚎、在痛苦中诅咒，最终彻底崩溃。
他要用最极致的血腥与残忍，来玷污对方的神性。
“你们，信神？”
陆谦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你们信奉一个躲在阴沟里的、连面都不敢露的懦夫？”
“你们以为，他能拯救你们？”
他缓缓踱步，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平静的、带着微笑的脸。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只要说出他的名字，只要当众唾弃你们那可笑的信仰，我不仅可以饶你们不死，还会赐予你们食物、伤药，以及……自由。”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否则……”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弧度。
“否则，我会让你们明白，在这九幽狱里，唯一能主宰你们生死的，不是什么虚无的神。”
“而是我，陆谦！”
声音落地，整个操场一片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风的呜咽声。
所有的囚犯，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三十二人的回答。
然而，回答他的，并非言语。
站在最中央的那个囚犯，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着高台上的陆谦，脸上的笑容陡然变得无比灿烂。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三十二个人，仿佛收到了某个无声的指令，在同一时间，齐齐抬起了头。
三十二张脸，在同一瞬间，绽放出了此生最狂热、最虔诚、也最轻蔑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陆谦的脸上！
“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一声低沉的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开始传染，从小声的嗤笑，迅速汇聚成震耳欲聋的狂笑！
三十二个人，被绑在代表着死亡与痛苦的刑架上，却发出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般的、肆无忌惮的笑声！
这笑声，充满了对陆谦那番话的无情嘲讽！
充满了对凡人权柄的极致蔑视！
更充满了即将奔赴神国、获得永生的无上喜悦！
陆谦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疯狂的火焰被一股难以置信的寒冰所取代。
他想看到恐惧，看到的却是狂热。
他想听到求饶，听到的却是嘲笑。
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审判者，反倒像一个站在戏台中央、丑态百出的、可悲的小丑！
“动手！”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陆谦的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那声音嘶哑而又扭曲，充满了被彻底激怒后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命令下达，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数十名行刑手，如同一群被放出牢笼的恶犬，狞笑着扑向了那些木桩。
烙铁、皮鞭、匕首、铁钳……
各式各样能带给人间极致痛苦的刑具，在火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一场预想中的、惨绝人寰的哀嚎盛宴，即将开始。
然而，当第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一名囚犯的胸膛上时，预想中的惨叫，并未响起。
响起的是一声更加高亢、更加喜悦的狂笑！
“来啊！用你们凡人的怒火，来取悦我神！”
那名囚犯在剧痛中嘶吼着，血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他的声音却充满了无上的荣耀，“这疼痛，便是神赐的荣光！这烙印，便是我升入神国的勋章！”
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行刑手也动了手。
皮鞭撕裂血肉的声音、匕首划开皮肤的声音、骨骼被强行扭断的脆响……
种种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人崩溃的酷刑，在操场上同时上演。
可回应这一切的，只有笑声。
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的笑声！
“神在看着我们！”
“兄弟们，笑！让神看到我们最虔诚的模样！”
“陆谦！你这可悲的凡人！你不是屠夫，你只是为我等开启神国之门的、卑微的守门人！”
三十二个人，在承受着凡人无法想象的痛苦的同时，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高喊着对神的赞美，嘲笑着陆谦的无能！
这已经不是一场行刑。
这是一场献祭！
一场由三十二名狂信徒，用自己的血肉与灵魂，为他们的神，所举办的、最盛大、最血腥的登基大典！
那些围观的囚犯们，彻底看傻了。
他们的身体在颤抖，灵魂在战栗。
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彻底颠覆了他们对生与死的认知。
那不是三十二个凡人。
那是三十二个行走在人间的神迹！
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一种全新的、名为“信仰”的病毒，在每一个囚犯的心中，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疯狂地生根、发芽！
高台上。
陆谦呆呆地站着，他听着那混杂着痛苦与狂喜的笑声，看着那一张张在血泊中依旧保持着微笑的脸，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他想摧毁神，却亲手铸就了神。
他想击溃信仰，却成了信仰最虔诚的传播者。
他手中的屠刀，最终斩向的，不是那些祭品，而是他自己那份引以为傲的、关于人性的掌控与认知。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陆谦的喉咙里涌出。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两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石台。
他败了。
在一个连面都未曾见过的、虚无缥缈的“神”面前，一败涂地。
而在最黑暗的囚室深处。
林河静静地盘膝而坐，他仿佛能听到那从操场传来的、震天的狂笑与赞美。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得如同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缓缓抬起手，一枚由药渣捏成的、漆黑的乌鸦棋子，被他轻轻地，放在了身前的棋盘上。
棋盘上，代表着陆谦的那枚白色棋子，周围早已被数十枚黑色棋子，围得水泄不通。
随着这最后一枚棋子的落下。
屠龙之势，已成。
“张三。”
他轻声开口。
黑暗中，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跪伏在地。
“属下在！”
张三的声音，因为极致的亢奋而剧烈颤抖。
“传我第四道神谕。”
林河的声音，冰冷而又清晰，仿佛九天之上的最终审判。
“神，将降临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