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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积功晋做百里侯
解围后,朱二郎便率自己的二十一个兄弟跟随中军进驻了镇番卫城。此时的镇番卫城真可谓如人间地狱一般,城头上、街巷中处处都还残留着惨烈厮杀、以命相搏的痕迹。
柴国柱入城后,便就召见了镇番卫仅存的卫级将官指挥佥事刘呈了解战况。
刘呈是被人用门板抬到卫指挥使衙门的,那时他已经没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这也是他能活下来的根本原因。他当时的那个样子,属实是打不了仗了。
据刘呈讲述,六坝堡、昌宁堡都不是被鞑靼人攻破的,而是城内有鞑靼人的细作献城。长城防线也不是被正面攻破的,而是老早就有内应给鞑靼入寇做准备,开战前毒杀了镇番卫前军千户所的一个满编总旗队,并给鞑靼人带路从该总旗队驻守处入关,前后夹击剿杀前军、左军两个千户所。
而后鞑靼大队便兵临镇番卫城城下,之后便就被围了整整六天,鞑靼人在这六天里不论白天黑夜、不间断攻城,而且攻城的主力也不是鞑靼银定部,而是居延海那边的沙匪。敌方在六天内无数次登城、先后五次突入城内,硬是被城内军民给打了回去。
守城战之惨烈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但是当柴国柱向刘呈索要能够证实其所述,尤其是六坝堡、昌宁堡和长城防线有细作献城和围攻镇番卫城主力是居延海沙匪的证据时,刘呈却是无言以对了。
柴国柱很是仔细的向刘呈强调,如事实真如他所说,那么便兹事体大,需要有确实的证据,他才好向三边总督署、甘肃镇上报情况,才可能有机会为镇番卫英烈正名。如若不然,这丢城丧军的黑锅镇番卫上下不背也得背了。
刘呈拿不出来,自六坝堡、昌宁堡和长城防线撤回的兄弟本就十不存一,又在六天的苦战中早都损失殆尽了。至于攻城主力是居延海沙匪的证据,刘呈本不愿意详说,可为了给兄弟们正名、也是在柴国柱的威逼下,刘呈才说出实情。
原来在十九日,鞑靼人最后一次攻入城内之时,镇番卫城上下已经是无力将鞑靼人再赶出去了,就在仅余的军民准备死战殉国之时,鞑靼人却退兵了,并将这些天遗留下来的所有敌方的尸体全部都带走了。也就是说,并不是镇番卫城军民打退了鞑子,而是鞑子不知是什么原因放过了他们。
待柴国柱援军抵达城下之时,鞑靼人的主力都已经撤退快半天了。
然而又如何呢?依旧是空口无凭。
在召见的最后,柴国柱很是恳切的安慰刘呈,让他好好养伤,可当刘呈被抬出大堂时,却依旧撕心裂肺的高喊着“总镇、总镇,您得给咱们镇番卫的兄弟们做主啊!”
是的,柴国柱给他们做主了,而且做主的还不止他一个,还有于二十一日抵达镇番卫城的甘肃兵备刘昌辉。
万历三十五年四月二十一,三边总督公署签发命令,着甘肃镇参赞军务整饬兵备副使刘昌辉、凉州副总兵柴国柱严厉处分镇番卫将佐兵弁,就地整饬重建镇番卫,并募兵组建甘肃镇镇番守备衙门,以充实镇番卫防务。着原甘肃镇凉州卫指挥同知柴国权转任镇番卫指挥使兼镇番守备协同办理。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刘昌辉到了镇番卫城后只与刘呈见了一面,便是刘呈于二十三日被开刀问斩的时候。
万历三十五年四月二十三,经甘肃兵备刘昌辉、副总兵柴国柱联署承报,三边总督签发命令,原镇番卫指挥佥事刘呈,百户崔利功、张七五、谭花等官佐九人,懈怠军务、治军不实,贻误战机、丢城丧军,上负圣恩、下愧黎民,不明正典刑不足以告慰阵殴将士军民,着就地正法,以正军心、以慰亡魂。
那天刘呈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早就被人在嘴里塞上了一大团破布。
朱二郎所部进入镇番卫城后,便就协助中军和城内的幸存军民收拾整理。其实说幸存军民是不准确的,镇番卫城内已经没有军了,连军余都没有了,所有的青壮不论男女,要么力战殉国,要么便被鞑靼人掳走了,剩下了的只有老弱妇孺了。至于战报上所述的正兵和军余则根本就是躺在账册的空额。
城内的粮秣、布匹、铁器、铜钱等实用之物几乎都被掠走,唯独卫所库中四万六千两银子一毫都没动。听山丹卫的援军老兵说,“银子鞑靼人是不认的,尤其是归化城西边的鞑子。在他们那里银子没用,铜钱好歹还能铸成铜锅、铜壶,可银子太软。”,“他们那里买卖也都是以物易物,要么就是黄金,黄金是可以捐给庙里做金身的。”,“可这群憨货也着实是傻,银子拿走还可以跟镇里买东西啊,为啥不拿呢!”
老军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可是朱二郎却明白他的意思。
朱二郎越在城内待,就越觉得此番鞑靼入寇像是在做戏,城内的重重迹象都是能够证实刘呈的话的,可是刘兵备和柴总镇却就是看不见。
不过一些人也没有给朱二郎仔细确实的时间。
万历三十五年四月二十五,经甘肃兵备刘昌辉、副总兵柴国柱、镇番卫指挥使柴国权联署承报,三边总督公署签发命令,原镇番卫中军千户所镇抚官朱识铎公忠体国、恪尽职守,守土杀敌有功,着积功升任镇番卫指挥佥事、实领镇番卫后军千户,掌千户所事,兼领镇番兵备衙门黑山关防守千总,所部移驻黑山关,差员由甘肃镇、宁夏镇调拨精锐军户补齐。
刘兵备和柴总镇向他宣读了命令后,就让他尽快回返苏武山堡,组织所属军民迁往黑山关,并就在黑山关等候三边总督署的正式告身和任命文牒,同时准备接收调拨给他的补充军户、辎重。
朱二郎此时再也没有了继续待在镇番卫城的理由了,而且他也属实不想趟这浑水,刘昌辉和柴国柱给他的不管算不算是封口费,都已经是将他给喂撑到了,于是便就领命回返苏武山堡。
临行的头天晚上,柴国权将他叫了过去,叔侄二人在镇番卫军驿的一间接待五品以上官员的偏房畅快的喝了一顿酒,酒才过半巡、硬菜还都没上,柴国权就似乎是有些迷离,一手端着酒盅“哧哧”的啄着酒,一手拿着筷子一粒一粒的夹着花生米,看着朱二郎说道:“二郎,你临走前,三叔还得给你交待三件事,三叔说,你听着就是。”
属实说朱二郎自打醒来,就是顿顿棒子面、窝窝头,老早就盼着能来上一顿酒肉穿肠过呢!见这迟迟不上硬菜,哪里还有心思听柴国权絮叨这些。
反正咱之前就是个光脚的,你给啥鞋咱就穿啥鞋,你不给了咱们不亏,管你为啥要送咱鞋呢!再说了,你们兄弟二人送咱的这双鞋也着实是太他妹的合脚了,就这双鞋的价码买咱这条贱命,怎么看都不差“千金买骨”了。兹要不是要咱这条烂命,你说啥就是啥呗!吃人嘴短嘛!
便也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一句,说道:“三叔,有啥事您直接吩咐就是!”
柴国权一看朱二郎两眼珠子就盯着后堂上菜的方向直勾勾的瞅,哪里还不知道这个混球等硬菜呢,便就放下酒杯,手指在桌上轻敲两声,便就见后堂的门帘被两个侍女掀开,一个俏丽青葱少女,一个妖娆中年少妇,各端着一碗挎炖黄河鱼、一条红焖猪后肘、一只碳烤绵羊腿、一盘酱烧牛腩肉,四盘放下便就又退了出去。
朱二郎也是真浑,秀色可餐他不看,两眼就盯猪后肘。不过他这一番做派却也让他在柴国权心里又提了一个档次。柴国权便拿起筷头就在朱二郎脑门上敲了一下,轻喝道:“就知道吃!这回边吃边听,少搭腔,要把我说的记在心里才是!今天三叔与你说道,也是要把事情给你讲清楚,免得你心里有疙瘩,事情都给你摆在明面上,也省得你今后瞎寻思!”
有时候啊,这醍醐灌顶往往可能就是这么一筷头的事。朱二郎虽是筷子不停、嘴不歇,可这耳朵却是实实在在的支棱起来了。
柴国权见此情形微微一笑,便又端起酒盅,说道:“先说头一件,你大叔为啥要拔擢你为卫指挥佥事,却又不让你在卫所治城里待,反倒又给你弄了个实领千户,把你发配到乡下去呢?
“你此番的军功却就在这摆着,积功做指挥同知还富裕三个首级呢!但虽说现如今武职职衔不值钱了,可这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却也算得上是地方上的方面大员了,着实不是你这个年岁能做的,而且甘肃镇那头也有人打了招呼,这才退而求其次,给你弄了个指挥佥事。
“这卫指挥佥事虽说还算不上方面大员,但也是朝廷经治事务官里的顶尖了,不管在哪个卫所里都已经是有实权的高官,以你的年岁做官场里晋身的起点着实是不低了。
“这卫所里的左右二佥事,一个管钱、一个管人,距指挥使中间虽然还有左右二同知,但是两个指挥同知却也是一个管军、一个管民,虽说高指挥佥事半级,可是四位之间互不统属,顶头上司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指挥使。
“而且现在不把位置占住,等人家占了、今后再想要可就不好办了。可是若把你留在卫里,即便是有我看着,你也照样捞不着好。
“二郎你做指挥佥事,按惯例叙年齿,你也只能是做右佥事,便就是要管人事的。这要想管好一卫的人事,不在卫所里摸爬滚打个十年是压根就掌握不住的。下边的经历杂官糊弄你都不需要打草稿,不出半月,这黑锅就有得你背的,这是其一。
“其二,卫所军内,真正的能称得上有势力,那还的是正印官,可千万别小瞧了千户、百户,那可是手中人地都有的。你要记住,有人就有兵、有地才有饷,这人和地才是咱们卫所军的根本。
“在卫里做指挥佥事是风光,可是你手上不实在的掌握几个千户所、百户所,那说道大天也就和营兵、流官是一个意思。
“倒不是说做卫指挥佥事就掌握不了下面的千户、百户,可那得要多少年的折腾才能办到呢!而且还有两个同知和另一个佥事要跟你争的,争得到才算数。
“所以,大哥和我商量后,便就又给你置办出一个千户所来。单是因为这个事,我可是给了刘昌辉那个小混蛋一千两银子才办成的,所以说,你这个指挥佥事兼实职千户那可着实是有含金量的。
“说这些不是让你非要记得西宁柴家对你的提携,而是要告诉你这卫所军里的道道,今后你也得这么谋划才行!要记住,记在心里、记到骨子里去。”
朱二郎此时早已经不再胡吃海塞了,随着柴国权娓娓道来,他吃肉的动作却是越来越慢,待柴国权说完,他便狠狠的点了两下头。柴国权却也不等他说什么,便就啄了一口酒,继续说道:“第二件,为什么又让你兼了一个黑山关防守千总的职,这个里头可就牵扯到了咱们这些历代将门治军捞钱的门道了。
“卫所的官,要想真正有权、得先有势。怎么才能有势呢?就得把自己的卫所给整治好。其实打成化年开始,咱们卫所军就不怎么敢打硬仗、大仗了,南边的卫所更是早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民户了。但是在咱们九边,真要是动真格的,历代将门随便哪家拉出万八千的精锐都不叫事。二十年哱拜凶不凶,可大家伙要是来真格的,剿了他也就是一月半月的事。
“现在装成一副病猫的模样那都是给朝廷和文官们看的,就是让他们看到咱们是有多爱钱、多贪婪,只有这样人家才能让咱们活。飞鸟尽、良弓藏的事,他们可不是干过一两回了。
“但是,你要记住!对外不管你怎么扮猪吃虎、如何装作败坏糜烂,内里必须得有实打实的家底。一个千户所,再怎么说也必须得有五百员拉出来就能打的战兵,要不然绝对不会有人拿你当回事的。
“你要记住,不敢打和不能打是两回子事!不敢打是因为有顾忌、怕捎带真伤到自己。可要是不能打,呵呵,那就等着别人骑在你头上屙尿拉屎吧!搞不好,你想给人家当夜壶,人家都嫌你骚!
“话再说回来,咱甘肃镇这个地方,那属实是真穷,土里是刨不出多少食的,即便是当官的不贪墨,单靠千户所的军田也是绝养不了这么些战兵的。所以就得开财源,一是得做买卖,跟鞑靼人、跟哈密卫、甚至是跟亦力把里都行。二就是得给自己的卫所兵套上营兵的马甲,让朝廷替你养。
“这黑山关防守千总,按制麾下有战兵五百、辅兵五百,算上官佐兵弁、里外里一千二百三十七人的饷。文官那头拿走三成,上官拿走二成,剩下的五成就够你那五百战兵的基本开销了,再做上些买卖、再好好张罗军户种地,这百里侯才算是做的有滋味。”
柴国权话音才落,才刚又啄了一口酒,夹起一粒花生米要往嘴里放,就这个当口,朱二郎却虎头吧唧的问了一个让他一直尴尬到要找地缝往里钻的问题:“为啥不学李成梁那般的养家丁呢?”
柴国柱那可真是无语了,抓起筷头也不管掉在桌上的花生,照着朱二郎脑门便又是一记,很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话就跟晋惠帝‘何不食肉糜’一个档次!
“咱问你,李成梁待的是什么地方,那是辽东,地里肥的都得能往外淌油,人家一亩地的收成都赶上咱甘肃五亩地了,你学得了吗?才告诉你‘单靠千户所的军田是养不了这么些战兵’,转头就说昏话!
“三叔再告诉你,咱们甘肃镇压根就没必要那么整。咱甘肃镇这个地方的将官历来都是往外派,从来没有往来调的,知道为什么吗?就一句‘咱甘肃镇穷!’,从来就没人愿意来,所以在咱们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世袭罔替呢!下头的卫所军户自打跟了你,那么他们家祖祖辈辈就都是你们家的了,生是你家的兵,死是你家的鬼兵。”
说完,就见柴国柱也不管其他,拿筷子夹起掉在桌上的花生便就放在了嘴里,嚼的依旧香甜。而后也不等朱二郎,继续说道:“第三件,甘肃镇准备要承报三边总督,在六坝堡开边市,那边开边互市后,公账里有你娃子半成的份子和五间铺面。
“整个大明,兹要想从六坝堡出货,就必须经过你的黑山关。这个隘口,你一定得替三叔看住了。路卡厘金该收多少都是有规矩的,等开市后会仔细告诉你,你按规矩办就成。
“但有两样,你一定要仔细的记到骨子里,一是吩咐要你盘剥的商队,你若不把他们抽筋喝血,三叔我就打你军棍;二是不让你动的商队,你若敢收取一毫一厘,三叔我就军法处置你!”
说完,就见柴国权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抬手又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后堂门帘又是掀开,刚才上菜那两名侍女又来在屋内,二女走到桌前停步,少女在前一步、少妇则是在后,只是躬身行礼,却也不说话。
就听柴国柱说道:“你虽是就近在黑山关、离凉州卫和镇番卫都没有几步道,但怎么着也算外放,今后与家里的联系不能断。
“这个丫头叫十七,今年也是十五岁,是咱们西宁柴家从婴孩养大的家生子。别看她细胳膊细腿的,一石五的步弓开得,马上开弓二十丈内也能中十之八九,近身的功夫虽没有你的俊,对上三五大汉,她还是能进退自如的,而且单就这幅样貌,冷不丁的偷袭,也是能一招制敌的。
“她今后就跟着你了,往后你跟家里通信就直接告诉她,剩下的什么也不用管了。家里头有事知会你也只有她给你传,旁人都不要信。
“你若觉得她好,收了房也随你,若是看不上她,今后就做个婢女也是有你做主。你也不要推辞,也推辞不掉,这是咱们西宁柴家的规矩。跟你属实说,三叔我也是旁支的,正经主事时,老爷子就将十七身后的九娘派给了我,这一晃也有十来年了。即便是你大叔,身边也是有这么一位的。”
说到这,柴国权停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放在了朱二郎面前,继续说道:“西宁那边已经回信了,老爷子拜了祖庙,将你的名字添到了家谱上,你这算是单立了一支,这回正式是西宁柴家的干亲了。这是家里给你的告身牌,在外遇到家里人,一看牌子就知道该怎么叙年齿。别管今后怎么样,你在西宁卫就算是有个家了。
“此番给你张罗的这千户所便就算是柴家给你开门立户分得的家产了,这个镇番卫后军千户可是世袭的职衔,世世代代都是你这一脉的。
“再有,老爷子也特意嘱咐了,你虽然上了家谱,却也不要你改姓,再怎么说,你也是老朱家的人,咱们知道避嫌。今后你儿子多,若是愿意选上一个姓柴就算你有一份心了,不姓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这侄子,咱是认下了。
“岁数大了,咱就不陪你吃喝了。少喝点,明天赶早出发吧。”
说完,柴国权便起身,十七身后的九娘便也上前,将柴国柱用过的酒盅、筷子拾起,拿上一壶酒,又将桌上的那盘花生米端上,跟在柴国权身后便就出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