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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之前还身体健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几个时辰之后就需要留下女儿在身边侍疾，这事多少透着些诡异，只是越是心知肚明,就越是要摆出什么都不知道全然相信的姿态离开。
回到侯府,侍书便悄然出去了，带回消息时已是深夜。
“太后寝宫确实传了太医，申时前后,还宣了林先生进宫。”侍书说,“只是宫宴散后，宫门就关了，各处均有禁军把守严禁出入，之后的消息暂时送不出来。还能知道的就是,今日被留下的不止是长公主和馨宁小姐,还有穆国公夫人等六七位命妇,另有三四位小姐。”
“那宫宴开始到结束这段时间，宫中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吗？”怀瑾正在翻《水经注》,读到巫峡那一段：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想着朔流而上的情形，当时倒未听到猿啼,莫不是猿类也有预感，知道刀兵迫近，尽数躲藏了？
“湖湘郡主和长公主闲聊，不知怎的,与馨宁小姐撞了一下，似乎是酒水弄脏了衣服，闹得有些不快，但周边人多，很快就劝解开了。”侍书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自己方才了解到的情况，想想又说，“馨宁小姐原是要去更衣的，但出去在门口转了一圈就回来了，穿的仍旧是弄脏了的衣裙，不过她在一众贵妇小姐中并不显眼，也无人过问。”
“馨宁倒比前几年稳重多了。”怀瑾嗤笑出声，这世界上，果然就没有比皇宫更腌臜的地方，湖湘郡主刚刚在自己这里吃了瘪，去找馨宁撒撒气倒是寻常，只是宫里是非多，湖湘或许只是撒撒气，但馨宁独自一个人离开的宴会现场，若是不小心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或是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难免危险，这次回来倒是要夸夸她。
“公子是觉得，这事不对？”侍书打量怀瑾的神情，见她将书放下，不由得小心的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总之，只要她没事就好。宫里安插人手不易，不是关键的消息且不必强求，只慢慢留意就是。”怀瑾挥挥手，侍书躬身退出。
长公主和馨宁是在第二天辰时回府的，长公主一脸疲惫，倒像是一夜未睡，馨宁看着还好，仍旧穿着入宫时的衣服，是以入府便直接回了自己住的院落。彼时怀瑾人在亲军营操练，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就是点点头，仍旧是申时完成了一日的训练，方才回来。
馨宁已经等在她的房中，怀瑾进来时，只见她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绣绷，一针一线的绣着，看大小应该是荷包，上面的青松，傲雪挺立，原是大哥最爱画的。
“这会儿光线暗了，仔细熬坏了眼睛。”怀瑾将外衣脱下，挂在架子上，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你在皇宫呆了一夜，想来也没怎么睡，应该多歇一会的。”
馨宁摇摇头，将针仔细的别在手中的绸布上，方才说，“我睡不着，但是手上要不做点什么事情，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既然等了我这么久，就说说吧，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怀瑾问。
“我也不大知道，”馨宁抬头看向怀瑾，“昨天你走之后，我也随着长公主一起去了升平楼，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在这里宴请命妇女眷，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位郡主……对了是楚王的湖湘郡主过来同长公主说话，不知怎的竟踩了我的裙摆，偏她又向我敬酒，我先前也没发觉，起身时自己没站稳，同她撞了一下，杯子里的果酒撒了一身。你也知道，她既然是郡主，衣服自然是很金贵的料子，如果不是两位娘娘都在，我看她的脸色，几乎是立时就要动手的。好在身边人多，见了情况不好，就赶紧过来拉开了她，有宫人伺候她去更衣，我的裙子上也染了一块，长公主便命我也去换件衣裳。”
“那你后来怎么没换呢？”怀瑾托着腮，听馨宁说起昨日的情形，眉头渐渐蹙起。
“原是想换的，只是走到门口才想到，我又不是金贵的小姐，进宫赴宴怎么会想到要多带衣衫？何况我身边也没有婢女，又是第一次进皇宫，独自去更衣很是不便。”说到这里，馨宁停了停方才说，“可带路的宫婢说这些都不打紧，宫里自然备了衣服方便出现这种情况给贵人们替换，当时我就觉得她殷勤得太过了。我这种出身，如果不是宫里的旨意，宫门我都不配进，这些宫婢又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于是我就放慢了脚步，正想着怎么推脱，偏巧对面跑来了一个小内侍，慌里慌张的竟撞了我一下。”
“那宫婢责怪小内侍没个规矩，小内侍却飞快的跑了，连个正脸我们也没看清，只是他撞我的时候，却塞了个纸条给我，我趁着宫婢嗔怪的时候打开瞅了一眼，只有两个字：有诈。”馨宁说道这里，脸色也露出几分苍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诈，但心里却知道不能跟这个宫婢去了，于是就说脚被踩痛了，走不了了，请她为我寻点冰来敷一敷。”
“她脸色很不好，但那里人来人往，也不好说什么，就让我等着别走，她去取冰，我待她一转身走开，就连忙跑回了升平楼，仍旧坐在长公主身侧。”馨宁说，“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后面既不敢吃也不敢喝，更不敢离开长公主一步，好容易不再上菜了，我估摸着宴席就要结束了，没想到有人匆匆而来，跑到皇后身边小声说了什么，皇后的脸色就很不好了，又转头和太后说了几句，就出去了。又过一盏茶的时间吧，太后娘娘就说自己乏了，大家都起身恭送，长公主原就要带着我走了，不想被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拦住，说是太后娘娘还要和她说说话，我只能跟着又去了太后的寝宫。”
“这次没见到太后，倒是一位女官带我去了偏殿里一间房间，让我休息一下，等着长公主，又问我裙子怎么脏了，为什么没换？”馨宁伸手来握住怀瑾的，她的手心冰凉，“我就说自己没带衣服，虽然宫婢说能帮我找到衣服替换，但我寻思着随便换衣服不太合适，所以并没去更衣。那位女官倒没说什么，只是拍拍我的手，说我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姑娘，又让人拿了热茶和点心给我，就出去了。我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上午，长公主才来叫我一起回来。”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所见所闻，馨宁方才问怀瑾，“其实太后的寝宫里整晚都有很多人走动，他们的脚步声很急却很轻，我记得你同我说过，在宫里一定要谨言慎行，所以没敢问也没敢往外探看，我做得对吗？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遇事比前些年沉稳多了。”怀瑾反手拍了拍馨宁的手，“虽然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要留你们一夜，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不看不问是对的，只是第一次进宫就遇上这样的事，你怕吗？”
“也怕，也不怕！”馨宁想了会说，“我怕给你惹来麻烦，至于我自己，一个早该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傻丫头！”怀瑾笑笑，用力握了握馨宁的手，“别总把死挂在嘴边，我们凭什么早就该死了？那些真正该死的人还都活得好好的呢，咱们都得好好活着，才能看着他们得到报应。”
太后的病似乎来势汹汹，皇帝为了侍疾，接连五日不朝，就连小医圣也在宫里呆了六七天方才回府。只是本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的人，却深更半夜的来跳怀瑾的窗户，虽然轻松的用银针撂倒了守夜的逐电，却被怀瑾一剑挑掉了面纱。
“你做客的方式还真不客气。”看清小医圣那张面具脸，怀瑾气不打一处来，收了剑，把逐电拎起来拍醒，命他出去守着。
“你待客的方式也没客气到哪里去，咱们彼此彼此。”小医圣捡起自己的蒙面巾，往怀里一揣，自己大马金刀的一坐，开口就是，“我可能要死了。”
“你半夜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不靠谱的话？”怀瑾也不点灯，仍旧抱剑坐回榻上。
“真的，骗你干什么。”小医圣一板一眼的说，“皇宫里的水太深了，老子懒得搅合在其中，不诈死怎么脱身？”
“那就说说你需要诈死脱身的事儿吧，”怀瑾猜到他为此而来，只是想到他即将离开，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多了的我也不知道，不然就出不来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五天里病的人并不是太后，而是皇帝。”小医圣说，“他这些年四处征战，也受过伤，身体没有得到及时的调养，早就落下了病根儿。不过到底年纪不算老，还压得住。这一回急怒攻心，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怀瑾闻言，眉头就是一皱，原本年内就要对百越用兵，如果皇帝忽然一病死了，新君继位，又要守孝，且年轻人威望不够，总得先安内放才能攘外，对百越何时方能用兵就很难说了，这对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消息。“他还有多久好活？”
“啧啧，要不要这么直白的讨论天子的生死，这是你做臣子应有的态度吗？”小医圣嗤笑出声，“这病来得急，痰迷了心窍，人一度昏迷，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不然也不会宣我入宫，不过，放心吧，我是什么人，几针下去，三两年的时间总还是要留给他的。”
“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急火攻心了呢？”怀瑾自言自语，脑子飞快的转动，这几日，宫禁依旧森严，不仅宫门不许所以出入，六宫之中宫婢内侍也一应不许走动，消息传递艰难，到如今，也不过知道太子和二皇子曾跪于太后寝宫门前，皇后娘娘要侍疾，也没进去太后寝宫的大门，“又没有战事，又不闹灾荒，难道是储位有变？”
“少费神吧，我来找你，就是怕你东想西想，这阵子吃药，刚有点起色，最忌思虑过度。”小医圣说，“这一两年我冷眼旁观，太子虽然已到弱冠之年，但不是个有气度胸怀的人，不然也不会已被立为太子，却不思勤学苦读，倒把大半的精神都放在如何坑害兄弟上了。”
“太子生母早亡，母族又不显，二皇子的生母却是皇后娘娘，背后还有穆家甚至大半个京城勋贵圈，心有不安也是正常。”怀瑾想到景云的手臂，眼神一寒，虽然景云不说，但究竟谁最忌讳他，并不难推测，当年若不是要借他出头，就应该让他死在那片山谷里。“只是手段既蠢，心又不够狠，要成事却是费点力气。”
“可惜的是，二皇子也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良善人。”小医圣摇摇头，“一个出招，一个还手，依我看，三两年内，这京城且有热闹看呢。”
“由着他们折腾吧，这样说来，你是应该尽早脱身，凭你的医术，纵横天下也无妨，实在犯不着搅合这趟浑水。”怀瑾思量了一会方才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后事一准帮你办得妥妥的。”
“那我还得谢谢你呗！”小医圣砸吧砸吧嘴，总觉得这话听着不是个滋味，感觉怀瑾好像在咒他，只是他一贯不和她争口舌上的长短，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完，给怀瑾又诊了诊脉，嘱咐她照着先前的方子再吃十服药，便仍旧跳窗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723:58:15~2020-03-1922:3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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