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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宫宴之后,从春至夏，西京城看起来与以往似乎并无不同，市井繁荣,百姓乐业,皇帝照旧勤勉，六部各司其职。
只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宫宴过后不久,太子中允刘从被查出收受贿赂,虽然免了死，却也遭杖责，并被流放；未几，太子中舍郑邀又因为同样的罪名被查,这一次皇帝震怒,直接判了斩立决,且命曝尸。短短几个月，太子宫中两名属官被处置,虽然品阶都不高，可却让有心人不得不揣度起上意来。
皇帝或起了废太子之心的流言,就这样给西京城表面的风平浪静里,暗写下一笔凶险。很多人说，这起因于早春的那场宫宴，都传是太子在宫宴中设计欲陷害二皇子，结果却被拆穿,眼见着两个孙子即将同室操戈，太后娘娘惊怒交加大病一场。
怀瑾初初听时，也不过一笑，她素来对宫中之事并不太留意,何况这几年她大半时间都征战在外，这种权利的争斗，更是与她无关。不曾想流言越传越是有鼻子有眼，而她也渐渐被拉扯到了风波边缘。
“东宫这几年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日是在曾家城郊的别苑里，他家南边的庄子送来了头茬的嫩藕，另有些时新的瓜菜，曾敏索性邀了兄弟们出来打猎小聚，其实京郊也没什么大个的猎物，无外乎野鸡野兔之类的，他们跑了一阵马，也没遇到什么猎物，人人都觉得暑热难挡，连忙就跑到庄子里乘凉了。
“今儿还没喝酒，怎么就胡言乱语起来，这也是你能议论的？”景云皱眉，喝住曾敏。
“他都敢做，还怕人说？”曾敏不太服气，瞥了眼怀瑾说，“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咱们兄弟身上，害了你还不够，又来害怀瑾。”
“住口！”景云的脸彻底沉下来，“不许胡说。”
“也不怪老曾生气，这事儿办得忒不地道了。”刘润涵推开了水阁子的四面窗户，天儿太热，青蛙都不叫了，倒是个安静说话的地方，“好说不说，他的命还是怀瑾救的，因着二殿下的关系，算计你也罢了，算计怀瑾却不该。”
“不过是市井传言，亏你们也信。”怀瑾摇摇头，喝了口冰镇的梅子汤，最近市井传言说的已经是太子意欲给二皇子扣上个□□宫闱、淫占臣妻的罪名，选中的女子就是抚远侯府大公子的未婚妻，不过陈侯家这个准儿媳虽然小门小户出身，却知礼有度，哪怕衣衫被弄脏也未擅自离席更换，致使太子的计划落了空。其实宫宴上的事情，外人哪里能够知晓，流言传到这个份儿上，竟与真实发生的事□□不离，就不能不怀疑是有人在操控了。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崔二郎说，“那天的事儿我多少也听了一耳朵，多亏了馨宁那丫头聪明稳重，不然这会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你竟然知道这么多？”刘润涵后知后觉的拍了崔二郎一巴掌，“肯定不是你爹说的，八成是你娘告诉了你什么，快来说说。”
“我娘也没说什么，”崔二郎挠挠脑袋，“这不是馨宁的衣服是湖湘郡主弄脏的嘛，我娘知道咱们兄弟从小交好，这不是怕我心里对平襄郡主有什么想法，特意和我说，这事与楚王府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凑巧罢了。但馨宁是个小姑娘，我娘的意思是，怀瑾还是多关照些，毕竟是个可怜人儿，从小没爹没娘的，如今好容易有了门好亲事，可别出点什么意外。”
“伯母原话就是这么说的？”怀瑾收回落在外头水面上的视线，回看了崔二郎一眼。
“差不多吧，应该就是这么说的，”崔二郎皱着眉又想了会才不太肯定的说，“那天我娘杂七杂八的说了好些话，我也不全记得，总之大概这样，本来早要和你说，可我这记性也不好，平时里不是没有机会就是走到你面前忽然就忘了想说啥了，这是今天提起来才想到的。反正吧，小心无大错，这是我爹常说的一句话，咱们都小心点，东宫就是起了什么心思，也得找到机会才能下手不是？”
“下什么手啊，最近他连断羽翼，怕是心里正惶恐着，且能消停一阵儿呢。”曾敏哼了一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陛下春秋正盛，他就流露出既不能善待兄弟，也容不下老臣子的心思，难怪坊间都传，陛下动了废他的心思。”
“出了这里，这样的话不要再说。”景云一张嘴，怎么也拦不住这么多张嘴，听大家七七八八的说完了，也只能叹口气叮嘱一句，“皇宫里的事情，自有陛下做主定夺，莫说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就是……我们也只管做好一个纯臣，方才不负这段君臣情谊。”
“弟兄之间闲谈，出了这里，自然不会再提。”见他说得严肃，怀瑾一笑，打了个圆场，“你放心就是了，他们能有这个八卦的心思，就是日常的操练力度还是不够，明儿起，我加倍就是了。”
“呃……怀瑾，你过了啊，我们当你是兄弟，替你不平，你倒想变着法儿的折腾我们？”曾敏哀叫，“你再这样，今儿的嫩藕啊，莲子啊，果子啊，什么都没你的份儿了。”
……
八月，暑热依旧，这日阳光更是毒辣，演练了两回阵法，怀瑾觉得盔甲之下，自己的里衣都能拧出水来了，见营中众人也恹恹的，便提早结束了一日的操练，又在营中看了会书，痛喝了一顿茶水，方才牵着马溜溜达达的回家。
“可是陈统领？”路过一家茶楼，有人忽然出声唤住怀瑾。
“你是？”来人一身短打扮，虽然是下人的装束，但衣料质地却好，怀瑾微微眯了眯眼，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我家大人在楼上喝茶，正看见您经过，想请您上楼一叙。”来人深施一礼，身手便接过了怀瑾的马缰绳，转而递给迎过来的茶博士。
怀瑾有心问一句是哪位大人，但转念一想，不过微微摇头哂笑一声，便跟着那人上了二楼。临窗的雅阁里，坐着一位中年书生，一身道袍，头上也未戴帽，只以一根玉簪束发，怀瑾看了又看，方认出此人正是当朝宰相隋敬，忙上前拜见。
“这里是茶楼，贤侄无须多礼！”隋敬一笑，抬手向对面一让，“这几年早想邀贤侄喝茶聊天，只是素日不是老夫公务缠身，就是你在外公干，竟没寻到合适的时机，今日可是巧了。”
“大人公务繁忙，但有吩咐，传唤一声便是。”怀瑾自然不会马上去做，仍旧恭敬的垂手站在原地。
“这是私人的地方，咱们只论交情，不提这些虚礼。”隋敬哈哈一笑，“老夫与你爹可是十几年的生死弟兄，你也同景云他们一样，私下里唤我一声伯父吧，快来，坐下尝尝这茶。”
“如此，怀瑾恭敬不如从命，见过伯父！”怀瑾再次抱拳施礼，方才到下手坐下。
隋敬泡的是龙井茶，这茶是百越国的贡品，每年数量有限，宫中留用大半，勋贵人家虽然也有赏赐，但都不多，想不到隋敬到茶楼来，却自己带茶来泡。
“这茶如何啊？”见怀瑾喝了口茶水，隋敬方才兴致勃勃的问。
“晚辈不大懂这个，只是龙井素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著称，这茶可见是极好的。”怀瑾向来不懂这个，也只能照办套用。
“茶是好茶，可惜还缺了好水来配。”隋敬却是一叹，“据说，龙井茶须得以虎跑泉的泉水来泡，方最是相得益彰。可惜茶运输方便，水却难运，如此风味，也只能在书中寻迹了。”
“伯父是风雅之人，于茶道这般有研究，倒显得晚辈粗俗不堪，是个武夫了。”怀瑾寻思，今年以来，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出兵百越的想法也越来越迫切，不过百越素来称臣，年年来朝岁岁进贡，实在没有借口，听闻隋敬数日前还献计，让皇帝派人去宣了百越国主来觐见，打的主意就是百越国主若来，直接扣下；若不来，便以不臣为名征伐百越，如今，倒拿水来说事，难道拿下百越，还专门为此去趟杭州府不成？
“一把年纪的人，还提什么风雅？”隋敬也喝了一小口茶水，“说起来，老夫倒听闻京中有人夸赞贤侄风姿无双，还改了孟子的句子，说是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怀瑾之姣者，无目者也。”
怀瑾嘴里的一口茶几乎喷出来，她都晒黑成这样了，还有人觉得她长得好，确实没有眼睛，何况，这些人也很是没见过世面，小医圣就有一张脸，那才真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不过这话不能说，因而只能摇头一笑，“晚辈倒没听过这个，叫您见笑了，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看的是功业，哪能看脸呢。”
“哈哈！”隋敬大笑，笑过之后说，“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可谁人不爱俊俏少年呢，也是人之常情，老夫就是只有一女，已经出嫁，不然也要动了招你为婿的念头啦。”
“伯父取笑了。”怀瑾说，“晚辈资质鲁钝，也就配个寻常女子罢了。”
“你太过自谦了，你若鲁钝，哪能小小年纪，就屡立大功，便是陛下，也对你期许有加。”隋敬捻须，脸上仍旧是和善的笑容，眼神也仿若漫不经心，却一直在暗中打量怀瑾，“最近京中有些个流言，本是捕风捉影，却总有好事之人牵强附会，也甚是可恼，老夫也正要奏请陛下着三法司严查呢。”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怀瑾沉吟了片刻却说，“市井流言，今日说东，明日说西，怕也难追根溯源，若有关国本，自然该严查到底，若只为些许牵强附会之言，就动用三法司，倒大材小用了。”
“贤侄看事，倒是比老夫豁达。”隋敬点点头，又随意与怀瑾聊了些京中风物，方才各自散去。
既然路遇隋敬，回到家，怀瑾换过衣服便去见了陈易安，说了经过。
“你是怎么想的？”陈易安正在打棋谱，这时也放下棋子，抬头看怀瑾。
“他是堂堂宰相，哪能无缘无故与我偶遇。”怀瑾端着茶杯，啜了口茶水说，“这次百越国主势必不会来京城觐见，那年内怕是就要对百越用兵，想是陛下怕我心里对太子起了记恨，让他来试试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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