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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口有百越守军十万,如果他们没有龟缩回寨中，而是出兵与我们一战呢？”田进捻须，“届时又当如何？”
“末将记得前几日京中刚传来消息,说是百越国主派遣的又一批来进贡的使臣不日就要进京了,这次贡品里不止有绢帛几十万匹，还有白银百万两，金器数百件,而且派来的使臣里,还有国主的另一个弟弟，”怀瑾一笑，“陛下派人宣召他，他怕被扣下不敢来,正常的思维难道不该是立即备战？可他自断臂膀在前,派人进贡讨好在后,摆出的倒是一副先礼后兵的架势，分明是还真等着陛下先下战书,方才应战呢，真不知道是该赞他一句有上古遗风呢？还是笑他一声痴人呢？末将就此觉得,以他的性格,哪怕心存疑虑，也绝对不会下令湖口守军在此时沿江拦截我们，一来，在他心目中,退一步，百越仍旧有天险可守；二来，他既然口口声声说对陛下会如子事父，试问天底下,哪个孝顺儿子会先出手打爹？总得等当爹的不仁不义在先，反抗起来才好师出有名。”
“话是这个话，理也是这个理，只是言辞太粗糙了。”田进呵呵一笑，他们出兵之际，皇帝已经将这些细节交代清楚，湖口之地，百越重兵屯驻，如果在此开战，朝廷大军势必会被拖住，而且伤亡必然惨重，最好的法子就是趁敌不备，直接闯过，他也不过拿这事来试试怀瑾，看他对此次平定百越之战有什么想法。
十月初十，田进下令大军全线出动，沿长江北岸顺流东进。大齐惯用的巡江战船当先，预作浮桥用的舰船和构件殿后，其余战舰居中，浩浩荡荡自江陵出发。
“江水的壮阔和浩渺，果然非得亲眼见一见才能体会。”这一次，刘润涵也来了，与宋明同为副将，在怀瑾营中听令。这会儿正是潮平两岸阔的时候，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甲板上，手里还端着个茶壶，与宋明闲聊。
“你也不嫌坐在这里风冷，若是没什么事，爷要回去了，”宋明适才是被他从被窝里拽出来的，一肚子没好气，江水有什么好看的？要说壮丽，还是得逆流往蜀地去看看，不行，不能提蜀地，一提心好痛啊，他明明寸步不离的跟着陈怀瑾的，姓陈的干什么他也干什么，险也没少遇，伤也没少受，怎么回京论功行赏，陈怀瑾就当上了统领，他就只得了些金银细软？凭什么？为可恨的是，再征百越，怀瑾居然已经是他的顶头上司了，简直……就当人比人得死，也让人死得舒服点吧？见天的在一条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关键是遇见了还得行礼问好，越想越觉得憋闷，喘不上气，心还痛，须得热热的喝一口黄酒疏散疏散，可是……上哪儿能找到酒呢？
“这个月份就嫌风冷，你莫不是素日里相好的太多，身子都虚了吧？”刘润涵瞥了宋明一眼，“早叫你没事少去那些地方，实在不行正正经经娶个媳妇，啧啧，回头打仗，你不会拿刀也手软吧？”
“去你娘的，满嘴胡吣个什么，你才虚你，你全家都虚！”宋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毛儿都炸了，秦楼楚馆他是常去怎么了？他那也是没办法啊，家里有个一门心思要整倒他好扶持亲生儿子继承爵位和家业的后娘，无风也要起三尺浪，他要不自污一下，让她觉得她不出手，早晚他也能把自己折腾死，这日子还能消停吗？还娶个媳妇，他倒是想娶，可他后娘常日里与京中的女眷打交道，明里暗里说了多少他的坏话，前阵子姐姐想求陛下给他赐婚，刚露出点风声去，姐姐相中的姑娘里，一半家世低的，直接定亲的定亲，还有一两个月就出嫁了的；一半门当户对些的，家里不是老娘就是祖母都进宫去见太后或是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嫁猪嫁狗也不嫁他，他如今倒是想娶，可也得有门当户对的姑娘家愿意嫁啊！
“诶诶，骂人归骂人，再带着我家里人，可跟你急啊！”刘润涵不是怀瑾，除了打仗的事对其他不闻不问，作为一个八卦资深爱好者，京中这些人家的内宅事，他多少都了解一些，这时候猛的想起来，前阵子好像就为宋明的婚事没个着落，宫里的淑妃娘娘很是张罗了一阵子，结果相中的姑娘没一个愿意的，还有那有脸面的人家觉得淑妃娘娘把主意打到自家闺女身上，对自家都是个侮辱，特特到太后面前去告状的，为此，好像太后还专门敲打过淑妃，让她安分守己，好好伺候陛下，少管闲事，为这个，淑妃还病了一场。这样一想，倒觉得自己失言了，只是被骂了娘既不好太计较，也有点下不来台阶，幸而眼神一扫，瞅见怀瑾正好踏上甲板，连忙招呼他，“怀瑾怀瑾，快来，我发现这里看风景真是极好的。”
“前面就要到湖口了，且看看百越水军的反应吧。”这个月份，怀瑾已经裹了件莲青色滚着白狐狸毛边的斗篷，这时听见他叫，便一抬手，早有军士也抬了一张椅子并桌子过来，摆放整齐后，更有人提了食盒上来，刘宋二人一看，不仅有茶水，甚至还有四碟果子、四碟点心。
“行啊，古有诸葛亮设下空城计惊退司马懿，今儿咱们也是要这样吃吃喝喝，迷惑百越水军啊！”刘润涵拍手叫好，连忙抄起一双筷子，他早知道军中伙食不好，也没想到不好到这种程度，肉菜一概有限，常吃的唯有馒头咸菜，这会看见怀瑾摆出的几样点心，虽然也不精致，但好歹比平日吃的强，立刻夹了块进嘴。
“公子，你看，那小艇是百越水军的旗号！”逐风眼尖，怀瑾喝茶的功夫，他已经看见江面上遥遥的来了一条小艇，是水军中斥候惯常用于哨探的，艇身不大，速度却比大船要快。
“嗯，来得比我预期中要晚一些。”怀瑾抬头看了看日头，今儿上午他们就已经进接近了湖口水军的防线边缘，这都过了个把时辰了，才派一艘小艇出来哨探，反应速度也是够迟缓的。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宋明有些紧张，他可没水性，陆上拼杀，他能打则打，不能打还可以往后躲躲摸个鱼，这要是一会和百越的水军在江面上打起来，他就只有沉底喂了王八的份儿了。
“接下来啊，吃菜啊！”怀瑾一笑，看都不看那条小艇，只吩咐船上水军，素日如何巡视，今日就如何走，不必加速，也无需理会那条小艇。
就这样，喝了两三盏茶之后，舰队前方，除了百越水军小艇之外，又陆陆续续出现了十几艘百越战船，宋明有点坐不住了，左顾右盼之间，悄悄找好了最近的路，决定一会稍有不对，立即回船舱躲着，只是怀瑾泰然自若，就连刘润涵也嘻嘻哈哈的，时不时指着江岸的风景让怀瑾去看，倒显得他有些没见过世面了，这样一想，心里又不平了，怀瑾素来如此也就罢了，可刘润涵和他一样啊，也是个草包，还是第一次上阵的草包，凭什么一点不害怕啊？
“公子，需要戒备吗？”两军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近到目力好的人，已经能清楚看到对方船上的人在做什么，逐电蹲在前面用力的扇着小风炉，炉上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子。
“倒茶！”怀瑾仍旧懒洋洋的，放下茶杯，仰在椅子上抬头看天。
“紧张什么？”逐风过去取水壶，捎带手敲了逐电一指头。
“能不紧张吗，我们这可以在第一条船上，打起来首当其冲。”逐电小声嘟囔，“再近一点，咱们这个位置，就是活靶子。”
“不会再近了，”逐风续了水回来，悄声说，“你看，那些船掉头了。”
这样就走了？逐电有些不相信，小小的移动身子，一点点转头去看，却见江面之上，百越的十几艘战船果然已经掉头，就保持着与东齐舰队几百米的距离，一点点的向水寨方向退去，最后全部进寨，水寨大门落下。
“还以为有仗可打呢，看来林虎子一死，湖口的水军也相当于死了。”怀瑾摇头，传令加速之后，有些悻悻的回了舱，这日傍晚，东齐水上的舰船全部通过湖口，湖口水寨之内，主帅和谋士还在商讨，怎的大齐这次巡江，出动的船只如此之多？而且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向百越国主奏报也没个主意。
就这样，一路无阻无拦，大军十数日后到了池州。池州守将张厂显然并未接到湖口的任何消息，看见东齐的舰船到来，居然派人过来，送上牛羊美酒前来犒劳慰问。
“咱们怎么办？”刘润涵已经早早换好了盔甲，在怀瑾的船舱内摩拳擦掌。
“东西照收，然后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想进池州城瞧瞧大夫，不用等他们的答复，直接闯。”怀瑾也舒展了一下筋骨，这些日子船上呆得浑身酸痛，也是时候找人练练手了。
“瞧好吧！”刘润涵乐了，自带了人出去，打官腔他最擅长，几句话就把来送酒肉的军官弄糊涂了，竟真的带着他们掉头靠近了自家水寨，结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东齐的战船忽然全速前进，直接冲进了水寨当中，池州守军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遭受了一轮箭雨袭击，后面东齐其他舰船迅速赶到，直接控制了水寨，不费吹灰之力，就收缴战船二百多艘。待到怀瑾带着马步军登岸时，池州守军居然只简单抵抗了一下就投降了，全城搜了一圈才发现，张厂居然在适才发现不对之后，什么都不说，直接从另一侧的城门跑了。
军功来得太突然，刘润涵都有点接受不了了，拉着怀瑾问打仗就这么容易？气得宋明在旁边都想抽他。
入夜，池州内外已经变换了旗帜，田进命人张榜安民，怀瑾带人城内外巡视了一圈后，方才搭乘小船回到自己的船上。
她的船舱内未点灯烛，窗却开着，有人趴在窗口向外眺望，只是夜既深，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能看到的也无外乎是远处的另一艘穿，或是近处摇曳着的江水。
“怎么不回你自己的屋子休息？”怀瑾关了舱门，方才问道。
“怎么不上岸修整几日？”那人也问。
“兵贵神速，池州失守不同于我们过湖口，张厂逃走后必然向他们国主奏报，接下来百越就会有准备，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硬仗了，上岸修整一日，就不知要多死多少将士。”怀瑾解释了一句，舱内窗开得久了，很冷，她也不好换下铠甲，只能先把斗篷裹在身上。
“你说好笑吗？”那人却一点没有想关窗的念头，仍旧趴在窗口低低的声音说，“其实自从百越失去了淮北之后，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甚至……希望这一天快点来。于公，我知道他不是个当君王的材料，让他吟诗作赋或许行，治国平天下，呵——还是算了吧，百越在他手里一天，也不过是搜刮民脂民膏，拿来双手奉送给东齐换取苟延残喘罢了，他为难，百姓更苦；于私，我们似乎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虽然可能我没太多的感觉……但讨厌他是真的。素日里也总开玩笑说，等你马踏百越如何如何，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湖口、池州，两处要塞，十数万守军，居然……这么轻易就让人闯了、破了，我居然有点难过。”
“那你后不后悔？”怀瑾问。
“后悔什么？”那人问。
“后悔你安排了替身在京城替你诈死啊，不然这会你还可以出入内廷，要报个仇什么的，方便着呢。”怀瑾同样低低的声音说。
“呵——”那人，或者说，又换了一张更平庸的□□的小医圣嗤笑出声，“像我这样无家无国、连自己是谁都不能说的人，报仇？我替谁报仇？又要杀了谁才算报仇？”
“你怎么就无家无国了？”怀瑾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都说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普天之下，难道还没有一个让你心安的地方吗？便是眼下你没找到，也总会找到的，这夜已经够寒的，何必还说这样让心更寒的话呢？”
“心安是归处吗？”小医圣又在窗口趴了良久方才轻声说，“怀瑾，你有心安之处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315:15:34~2020-03-2521:4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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