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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
黎明的微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京都巍峨的城楼和城下那片触目惊心的修罗场上。
雨水冲刷过的青砖上，暗红色的血痕蜿蜒如蛇。城墙根下，尸骸狼藉，破碎的兵刃、燃烧的残骸、凝固着惊恐与痛苦的面容，在熹微的晨光中勾勒出地狱的轮廓。
喧嚣的喊杀声渐渐稀落，最终被伤兵的哀嚎、战马的悲鸣和清理战场的沉重脚步声所取代。
李少凡兵变失败，大晋的文官便开始了劝投降大业。
当今陛下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加之贪狼军镇守南诏有功，降了之后，部分将领入狱担责斩首，小兵愿意留就留编入其他军队，或遣散回家到双亲膝前尽孝，与妻儿团聚。
城楼之上，气氛肃杀依旧。内侍实在担心陛下龙体抱恙，雨停之后便赶紧给李承胤换了身衣裳披上了大氅。
他缓缓抬起手时，动作并不快，却是行云流水般的优雅与从容。通体闪烁着幽冷暗沉光泽的墨玉弓乖乖躺在他手中，弓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仿佛沉睡的凶兽在他掌中苏醒。
城楼上肃立的臣子们，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帝王的动作所吸引，甚至还未从他挽弓搭箭，爆射出击的利落飒爽英姿里回神。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年少时曾在南诏历练五年，随军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但这等近乎传奇的经历，对他们这些久居京都、运筹帷幄的朝臣而言，终究只是史册上冰冷的文字，或是朝堂奏报中模糊的轮廓。
他们之中从未有人，亲眼目睹过这位在深宫之中威仪天成、执掌乾坤的年轻帝王，挽弓搭箭、沙场搏杀时，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姿态。
如今，他们终于得见。
搭箭，扣弦。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世家公子抚琴弄箫般的清雅与矜骄。然而，当他单臂缓缓拉开那张沉重玉弓时，臂上玄色劲装的布料瞬间绷紧，清晰地勾勒出布料下流畅的肌肉线条。
一石的弓，很多成年男子上手拉开都会觉着吃力。在他手中，弓弦竟被缓缓拉开成一轮饱满的满月，整个过程，举重若轻，不见丝毫勉强，仿佛只是拂去衣上微尘。
他可是个哥儿呀，若非天生神力，这便是日积月累吃了数不清的苦才悟出的熟练。
长风乍起，卷动着城头残存的硝烟与血腥气，吹拂起他鬓角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微微侧首，下颌轻抵箭翎，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了数百步的距离与弥漫的雾气，精准地锁定了目标。
箭在弦上的寂静时刻，将定乾坤，李承胤却忽然偏过头，有了闲聊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了身侧不远、全神贯注望着城外的奚昀身上，喊了他一声。
“奚昀。”
奚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收回目光，看向帝王：“臣在。”
“会射箭吗？”李承胤问道，视线却依旧锁定着远方，搭箭的手指稳如磐石。
他想，奚昀应当是不会的，昔日秋猎只见得他骑马却未见他手中执弓。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与眼前血火滔天的战场格格不入。奚昀虽心中微疑，但帝王垂询，不敢怠慢，略一思索，便如实答道：“回陛下，臣不精此道，只略通一二。”
居然会。倒是叫人有些意外，李承胤想了想，那便只有是在郡学的时候会的，想当初他们还在青州郡碰上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