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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凡他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钉在京都城楼最高处，那个玄色的身影之上。
隔着数百步的雨幕，隔着无数厮杀的身影，两道目光，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在血与火的炼狱上空，轰然相撞。
李承胤缓缓放下手中那张通体乌黑、散发着恐怖力量感的墨玉长弓，弓弦犹自震颤。那张清隽却冰冷如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清晰地倒映着城下李少凡惊魂未定的身影。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漠视的平静，几缕如同神祇俯瞰人间般的悲悯。
就是这种眼神！
如同最毒的针，狠狠扎进李少凡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痛处！瞬间点燃了他胸腔中积压了数十年的屈辱、不甘与疯狂的怒火。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姿态。仿佛他李少凡所做的一切挣扎、一切不甘，在对方眼中都只是可笑的闹剧。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自诩为明月、为灯塔，却将他这等在泥泞中挣扎求存之人映照得如同小丑的虚伪。
“李——承——胤——！”李少凡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王爷！左翼！左翼乱了！”一声凄厉惊恐的嘶吼，如同冰水般狠狠浇在李少凡的怒火之上，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疯狂命令。
李少凡心头猛地一沉，他霍然扭头，望向大军左翼方向。
只见左翼原本严整的军阵，此刻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斧狠狠劈开，一支规模不大、却散发着令人窒息恐怖气息的骑兵，正以一种摧枯拉朽、无可阻挡的狂暴姿态，狠狠凿入他的军阵腹地。
这支骑兵人数不过百骑，却如同地狱中冲出的魔神，人马皆披挂着重铠，寻常刀箭砍上去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士兵手中挥舞的并非长枪，而是造型奇特、沉重无比的厚背斩马刀，刀刃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幽蓝的寒芒，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片残肢断臂和凄厉的惨嚎。
胯下的战马神骏异常，在密集的步兵阵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盾碎矛折，沉重的铁蹄踏碎骨骼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击破贪狼军引以为傲的步兵方阵。
残肢断臂伴随着血雨腥风冲天而起，硬生生在数万大军之中，犁开了一条血肉模糊的宽路，直指中军帅旗。
而在那支重骑包围保护的中心，是他们的指挥官。那人并未穿戴全覆盖的重甲，只一身便于行动的银色轻甲，身形挺拔，他脸上沾着雨水和溅上的血污，却掩盖不住那清冷如霜、俊逸非凡的轮廓。
顾岚亭！
纵使隔着雨幕和厮杀，李少凡也在一瞬间认了出来，顿时只觉得一股逆血猛地冲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他没死？！他怎么可能没死？！他不仅没死，还率领着如此一支恐怖绝伦、完全由重金堆砌、唯有皇室倾力才能供养得起的玄甲重骑！
“援军不过百骑！我数十万大军在此，岂容尔等猖狂！给本王围上去！”
李少凡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咆哮，试图稳定军心，他的声音在风雨中传开，隐隐约约地飘上了城头。
立于垛口后的李承胤，清晰地捕捉到了“百余骑”的字眼。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那张刚刚射出致命一箭的冰冷长弓弓身，感受着那沉甸甸的杀伐之气。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在回应李少凡那色厉内荏的嘶吼，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是吗。”
“报——！王爷！右翼来军队了！是殷州郡的兵！”
“王爷！不好了！后军！后军被一支来历不明的轻骑包抄突袭！阵脚大乱！辎重营……辎重营起火了！”
接二连三如同丧钟般的急报，几乎是同时滚到了李少凡的马前。
李少凡猛地环顾四周，只见右翼方向，烟尘滚滚，喊杀震天，无数身着青灰色战袄的殷州府兵，正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右翼的防线！而后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轻骑兵，正利用速度和机动性，不断袭扰、切割着贪狼军的后阵。
更可怕的是，那支由顾岚亭率领的百人玄甲重骑，如同烧红的尖刀刺入寒冰，竟已悍然穿透了层层阻截，距离他的中军帅旗已不足三百步，那冰冷的杀意，几乎扑面而来。
三面受敌，阵型被彻底割裂、驱散，无法集结，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阵线。贪狼军引以为傲的集团作战优势，在对方精准的切割和包抄下，被彻底瓦解，如同被拔掉了爪牙的困兽。
哈，可笑。
原来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为他精心设计的死局，城墙上站着的是整个大晋最顶尖的智囊，尤其那个亲自下场、以身为饵、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顾岚亭。
“王爷！大势已去！快走！留得青山在！”几名忠心耿耿的部将拼死冲到李少凡身边，嘶声力竭地吼道，试图护着他向后方尚未被完全切断的缺口突围。
李少凡双目赤红，他猛地一扯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他最后扭头，带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望向那京都城楼——
隔着尸山血海，隔着漫天风雨，隔着兵败如山倒的混乱喧嚣，他的目光，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撞上了城楼之上那双冰冷到极点、摄人心魄的眼眸。
李承胤！
他不知何时已再次张开拉满了那张玉弓。冰冷的箭簇，在城头摇曳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一点致命的寒星，如同死神的眼眸，穿越数百步的死亡距离，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他。
那张脸上，再无丝毫悲悯，唯有无边无际的冷漠，如同在看着一个死人。
“走——！！”
李少凡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如同离弦之箭，在亲卫拼死的掩护下，向着那渺茫的生机亡命冲去。
策马奔逃、仓惶回头的最后一瞥中！
城楼之上，弓弦惊雷般震响——
一道追魂夺命的幽光，撕裂雨幕，来自九天的审判之矛，朝着他亡魂皆冒的背影，爆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