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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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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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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那日,北边谈判大捷的喜讯随着范申及贺家军抵京传遍皇城,一时间欢声如雷,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拊操踊跃,歌吟笑呼。
    容央因身子越发重了,双脚也开始发起肿来,故没能和褚怿一起入宫赴宴。不过,便是不亲临现场,那庆功盛筵上的诸多“盛况”也不曾错过她的耳朵。
    据雪青探回来的消息,那夜的宫宴上,官家可谓是十年难得一见?的高兴,直称此次大捷惊天动地,名垂千古。收复燕云十六州,是大鄞开国以来整整六代帝王的夙愿,多少人?因之殚精竭虑,多少个家族为之蹈锋饮血,又有多少人?长眠于那片始终不能回归的故土底下,多少个家族辗转在那条一直无?法安定的边界线上背井离乡,吞风饮雪……放眼而今诸事不顺的大鄞,能在这酷暑当中迎来这样的喜讯,简直是苍天开眼,慨降甘霖,再想想北伐结束时金人?的出尔反尔,胡搅蛮缠,则此次谈判之功,自?然是显得煊赫无?量,举国称颂了。
    难怪官家要?在筵席上直呼“不世之功”。
    容央坐在水榭里?乘凉,想着前去谈判的前任宰相——如今的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范申,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荼白叹出她的心声:“想不到这范大人?倒是干成了一件正经事。”
    雪青道?:“那也是褚家人?疆场大捷,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范大人?的铁齿铜牙才有能用武之地。”
    这话显然比荼白所叹更?能纾解人?心里?的郁气,容央扇着小团扇,道?:“大金的条件是什么?”
    荼白一懵:什么条件?
    倒是雪青听明白了,眉心蹙着,道?:“岁币翻一倍,还有……十六州三年的赋税全部上缴。”
    容央把小团扇往石桌上一丢。
    就这,还叫“不世之功”。
    岁币翻一倍,那就是大鄞每年要?给?大金缴纳六十万两白银、四十万匹绢帛。十六州三年的赋税全部上缴,也就等同于当地的百姓还要?给?外?族人?做三年的牛马,大鄞派去的官员也要?等到三年以后才能真正地当家做主,眼下去,不过是去当个沐猴而冠的傀儡,给?他人?做嫁衣。
    容央越想越憋屈,拉着脸闷不吭声,荼白怕她气得动了胎气,安慰道?:“大鄞地广物博,国民富庶,岁币翻一倍应该不算什么。至于十六州……以往的赋税也是上缴外?族的,金人?这条件,也就相当于推迟三年归还十六州,跟不还相比,总是要?好的了,殿下万万别?太生?气。”
    容央不语。荼白一个小小的侍女都知道?这样开解,那就更?不用提是惯会以小见?大、借题发挥的一众儒臣了。难怪那场筵席叫“庆功宴”啊,好吧,聊胜于无?,有功总是比无?功要?好的了,只是……
    容央回味起荼白的那句“地广物博,国民富庶”,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去年在河边跟褚怿聊起的一个话题来。
    那夜他们在农舍外?的柳树下聊天,褚怿对着河中倒映的星空走神,他说他在看星星,水里?的星星离人?更?近。她故意怼他,说自?己还是更?喜欢天上的星星,因为天上的星星虽然远,但却真。他不反驳,只是横空劈来一问?——
    那如果现在的汴京,就是这水里?的星呢?
    容央的心里?重新回响起这一问?,眉头暗暗蹙紧。或许,那时褚怿想问?的是——如果现在的大鄞,就是这水里?的星吧?
    看似光耀粲焕,其?实都是假的了。
    容央深吸一气,竟不敢再往下深想。雪青继续在耳边汇报盛宴上的情况:褚家叔侄援战有功,褚晏恢复正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军衔,褚怿破格擢为从二品右金吾卫上将军;贺家军首战大败,损失惨重,但念及贺渊殉国,贺平远以功补过,故封贺平远为正四品忠武将军,代其?父镇守东北;范申作为谈判的主帅,赏赐自?然蔚为可观,金银珠宝不提,单是官职,就一跃成为跟副相平起平坐的从一品枢密使。
    不过,要?论这一场筵席上究竟属哪一人?最得瞩目,却并?非这是东山复起,春风得意的范申,而是那位在官家赏赐以后慨然出席,以累累战功换取一纸赐婚的骠骑大将军——褚家四爷,褚晏。
    “拿战功换明昭殿下?!”雪青汇报毕,荼白直震惊得舌挢不下,一时竟不知道?是该鼓掌相庆,还是扼腕叹息。
    相形之下,容央反应倒是镇定许多,只是脸依旧拉着,也并?不是喜悦之色。
    交出军权娶明昭,这一条路,是容央以前就想过的路,是最保险、最便捷的一条路,但也是牺牲最大的一条路。
    在为姑姑鸣不平的那些日子里?,容央不是没有设想过、甚至期待过褚晏做出这样的取舍,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时,她心里?的滋味竟是比预想中的要?难受。
    皇家啊皇家,要?忠臣们丹心赤忱、世代尽忠的皇家,对待起忠臣来,却往往是不愿讲情分,只愿讲利益的啊。
    容央胸前起伏,那种?压抑在胸口的窒闷感越发强烈了,荼白看她脸色发白,忙斟来杯杨梅渴水,又问?起可要?请奚长生?来看看。
    容央答不必,喝了口凉饮冲散了些恶心之意,便欲回屋小憩一会儿,一丫鬟从水榭外?边匆匆赶来,道?:“殿下,殿下!圣旨来了!”
    ※
    日照荧荧的帝姬府外?,小厮端着杌凳赶至车下,一年纪三十上下、身着红衫的内侍打头下车,后面跟着下来一人?,竟是戴乌纱、佩锦绶、一袭绛紫官袍的褚怿。
    及至通传后,二人?在青松如盖的台阶前站定,褚怿道?:“帝姬临盆在即,稍后的大礼还请中贵人?免了。”
    内侍笑容可掬,道?:“将军放心,官家命臣前来宣旨时就有交代过,嘉仪帝姬不必行大礼。”
    褚怿点头,内侍抬头端详府前的漆金牌匾,又道?:“不过……将军确定是要?在此处宣旨么?去侯府宣,或许更?热闹些呢。”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了,褚怿听得明白,却没有改变主意。内侍是狐疑的,但看人?脸色的功夫还是有,当下只是笑笑,并?不再提。
    不多时,丫鬟簇拥着容央从洞开的大门后走来,褚怿留意到她刻意迈快的步子,眉间一蹙,上前。
    容央胳膊给?他握住,步伐皮?迫慢下来,仰脸看他。炎日下,褚怿一双黑眸沉而静,有点清冷,似责怪,也似担忧。容央小声道?:“没那么严重。”
    褚怿搀她往前,转开目光:“什么不严重?”
    传旨的内侍就袖手站在府前的台阶下,容央一时解释不清楚,只得任他。
    从庭院到大门也就两丈外?,这一璧人?却似走了小柱香般,走得像新郎官扶戴着盖头的新娘入礼堂。内侍暗暗笑,待二人?上前,从旁侧一小内侍那里?取来一卷黄绫圣旨,拔高嗓子道?:“右金吾卫上将军褚怿接旨——”
    容央眼波微动,有点意外?于接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褚怿。旁侧的人?倒是泰然,低头来道?了一声“不必行大礼”后,撩袍跪下。当下门里?门外?的丫鬟小厮、内侍护卫相继行礼,齐刷刷跪了一地。
    “朕膺昊天之眷命,敕曰:忠义侯褚泰之子褚怿,少年英武,头角峥嵘,先后于西北、东北杀敌平乱,立下战功,自?即日起袭‘忠义侯’一爵,代原骠骑大将军褚晏统帅三州,安民保国。望报德明功,不负皇恩,钦此!”
    话声甫毕,窃窃私语声如浪潮打岸,容央惊讶地看向褚怿,沉寂多时的眼眸里?终于迸发出一丝生?机和微笑。
    忠义侯——
    自?父亲褚泰牺牲后,整整十一年,褚怿终于用他的骁勇和热血把这一爵位承袭下来了!
    容央展颜,丫鬟小厮、内侍护卫也跟着展颜,会心的笑荡漾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只唯独不在褚怿的脸上。他静默地接了旨,倒不是冷漠,而是实在太平静,平静中,又仿佛有一丝担忧或顾虑。
    容央脸上的笑容收敛。
    恭送完传旨的内侍后,容央眨眼道?:“你怎么像是不开心啊?”
    褚怿把卷起来的圣旨交给?百顺拿去侯府,回头看她一眼,道?:“上朝时,太子殿下透露过了。”
    容央抿嘴,道?:“是因为四叔吧?”
    褚怿不置可否,容央便以为自?己猜对了,想想先前荼白安慰自?己的方?式,竟也只能依葫芦画瓢。
    褚晏前脚*交权,褚怿后脚承爵,这种?安抚伎俩在朝中实在司空见?惯。反正侯爵早晚都是要?褚怿来袭的,眼下给?,抚慰了褚家人?人?心不算,还能给?自?己争取一个贤君圣主的美名。
    容央慨叹,越想越能明白褚怿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开解着他。褚怿默默听,听她敬业地安慰,看她苦恼地想词,半晌后,绷着的唇角一松,笑了。
    容央松一口气。
    褚怿大手撑开在她脑门前,挡去烈日,道?:“代原骠骑大将军褚晏统帅三州,安民保国的意思,明白吧?”
    容央在浓荫里?看着他双眼,道?:“明白啊。”
    褚怿等她答。容央便闷声答:“就是你要?离开京城,回易州去的意思嘛。”
    褚怿静一瞬,道?:“那你呢?”
    容央不自?在地别?开目光,道?:“我会照顾好我自?己……还有他的。”摸摸肚子示意。
    却还是不主动提一句跟着他。
    褚怿眼眸黯下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后,转开眼,揽她往府内走。这次走得明显比刚刚快了,容央莫名其?妙,正在想要?不要?发作,耳畔又有声音落下:“想我的时候,怎么办?”
    容央一怔,这一来就“想我的时候”,倒是很笃定她会为他辗转反侧了。
    容央道?:“你也不是头一回离开,我差不多能习惯了。”
    褚怿再次沉默。
    容央眼观鼻,鼻观心,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气压一瞬间低沉了些,心里?一过,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但偏不主动化解。
    褚怿又道?:“那孩子想我呢?”
    容央很快道?:“那么屁大点的小孩,哪知道?什么叫想。”
    褚怿:“……”
    肩头那只大手的分量明显更?重了,容央蹙眉瞪他一眼,褚怿神色不改,道?:“若我一时间回不来呢?”
    这一回,容央脸色是真变了。
    “一时间回不来是指多久?”
    容央站定在庭院里?,那双明亮的大眼终于开始有点严肃认真的神色,褚怿郁结在胸口的气散了点,道?:“说不准,三年,五年,或者十年……”
    “十年?!”
    容央愕然。十年的时间,那娃儿都能上房揭瓦了,怎么,他是打算播个种?就掉头走人?,等一回来便直接摘果子么?
    容央又惊又怒,迫切需要?褚怿笑一下,讲一句“逗你的”,然而褚怿偏不笑,依旧正儿八经地道?:“金人?不好相与,如果碰上战事,难说。”
    容央只差跺脚,大声道?:“一去去十年不回来,你还要?我干什么,我还要?你干什么!你干脆在那边重新成一个家算了!”
    庭院里?的丫鬟小厮给?她这一吼,吓得敛容颔首,动不敢动。褚怿直勾勾看着容央,坦然道?:“嗯,那个地方?确实需要?一个家。”
    容央一怔。
    庭外?吹来的风似乎更?燥热了,容央只感觉气血像在往脸上涌着,褚怿握住她肩的手抬起来,在她粉红的脸颊掐了一下,笑:“莺莺成全我吗?”
    那皮?他掐过的肌肤,刹那间更?热更?烫了。
    一定……是刚刚太气了。
    容央转开脸,重新往内院走,矜持道?:“你这是邀请我跟你一起去易州么?”
    褚怿跟上,心情慢慢好起来,道?:“是。”
    容央道?:“可是那个地方?那么远,跟京城相比,环境那么差,生?活那么苦,我不是很想去呢。”
    褚怿道?:“但那边有骁勇善战的悍将,有你朝思暮想的情郎呢?”
    容央心道?自?恋,白他一眼。
    褚怿眯眼。
    容央敛回目光,倨傲地道?:“那你求我啊。”
    褚怿笑,低头在她耳畔求:“我求你。”
    容央哼一声:“没诚意。”
    褚怿掀眼看她,又低低附加一句,容央脸转开,很严格地道?:“还是没诚意。”
    褚怿道?:“那要?怎样算有诚意?”
    容央肯定是不会讲的,扔下一句“你自?己想”后,扬长去了。
    ※
    最近,驸马爷除忙活突然剧增的公务外?,还多了一项每日必须殚精竭虑的任务——哄嘉仪帝姬开心。
    哦不,准确地讲,是求嘉仪帝姬顺利生?产完后,心甘情愿地带着孩子跟他去易州。
    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阖府上下的丫鬟小厮虽然算不上名义上的君子,但在“成人?之美”这一桩美德上,还是发挥了各自?极大的智慧及热情。
    雪青建议褚怿多抽时间陪伴容央,毕竟分娩的日子也就这两日了,容央嘴上说着不怕,其?实越临近那个日子心里?越发憷,每次奚长生?来看诊,都要?揪着人?家反复确认一大堆。
    荼白建议褚怿重操旧业,把去年给?容央筹备生?辰礼物的那股魄力拿出来,多给?容央制造浪漫,一则缓解容央对分娩一事的恐惧,二则用糖衣炮弹俘获容央的心。
    褚怿于是在一日下朝时对百顺开了尊口——如何在这种?时候制造浪漫?
    百顺二话不说把车赶到了百味斋。
    上车来时,百顺把手里?的三袋糕点——蜜糕、献餈糕、山楂糕逐一给?褚怿看过。褚怿盯着他故作高深的一张笑脸,眼神又冷又鄙薄。百顺嘿然道?:“郎君,这就是你不懂了。给?小娘子们制造浪漫,关键呀,其?实并?不是弄多大的架势,而是走心!”
    褚怿眉峰微微一挑。
    百顺得到鼓舞,继续道?:“您看,上一回呢,生?辰礼物已?经闹过大阵仗了,要?是再往那路数走,除非把半个汴京城租下来,否则也难再令殿下感动落泪,倒不如,干脆换一种?路数。”
    说罢,又把那三袋纸包的糕点举起来:“这三样点心,郎君可还记得吧?”
    褚怿记得,去年第一回讨容央欢心,就是送的这三样。
    得到点头后,百顺深感孺子可教也,微笑道?:“所谓第几回都不如第一回,今日郎君要?是拿着这三样东西回去,就着烛灯跟殿下忆一忆初初大婚的情形,讲讲她那时的模样,说说这糕点的滋味,再聊一聊自?己如何一不留神就倾了心,聊完后,拈一块糕点喂过去……保准马到成功,事倍功半!”
    百顺说罢,得意地耸了耸眉。褚怿的目光由他转至那三袋糕点,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眼神显然不那么鄙薄了。
    在很多方?面,他还是一点即通的。
    金乌西坠时,马车在帝姬府前停稳,脉脉余晖穿过石狮边的青松,把白墙映照成深浅不一的绯红。褚怿提上那三袋糕点,掀帘下车,刚一踩在青石地砖上,一人?蓦地从斜方?冲将上来,褚怿举起糕点偏开身,那人?嗷一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褚怿定睛看去,眉头一皱。
    摔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挎着药箱、跑得满脸通红的奚长生?。
    “奚大夫?你这……”坐在车前拉缰绳的百顺倒抽口气,不及慰问?完,奚长生?抱起摔在一边的药箱爬起来,灰尘都不拍就又要?往里?冲。
    刚冲上一级台阶,又猛地意识到什么,转过身对上褚怿的目光。
    “要?生?了……”奚长生?喘着大气。
    褚怿举着那三袋糕点站在原地,暂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奚长生?急得快哭:“殿下要?生?了!”
    ※
    产阁外?,一堆人?忙进忙出,喝令声、惊叫声嗡嗡地响在耳畔。
    褚怿皮?百顺推至阁外?的石桌前坐下,满耳只是一个声音——容央的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奚长生?已?进得产阁里?去,隔着垂帘在听稳婆汇报情况,并?根据情况判断凶吉,看这一胎是否能顺利生?下。
    容央年纪很轻,又是个比较爱动的性子,因而照奚长生?的推测,这一胎应该不算难生?。可是,再怎么不算难,分娩前那数个时辰的阵痛总是无?法免除的,容央并?不是擅于挨痛的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褥里?抓着皮?衾呻*吟小半时辰后,泪水就开始一个劲地流。
    褚怿守在外?,脸庞紧绷。
    似血残阳铺在他阴沉的脸上,又从他脸上隐没,那张本就不算和善的脸遁入夜幕里?,乍看去,更?显得阴鸷瘆人?了。
    屋里?各式各样的声音已?轮番来了不下三遍,百顺亦等得心焦,转眼看褚怿脸沉成那个模样,更?心急火燎。
    灵光闪动间,百顺抓住一端水进去的丫鬟,低声交代道?:“驸马爷给?殿下准备了一份大礼,特别?浪漫、特别?走心的一份大礼,你进去告诉殿下,叫她务必咬牙挺住,千万要?顺利生?下孩子,尽快把这大礼收下去!”
    丫鬟点头如捣蒜,感动地赶入产阁里?。
    百顺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回头,褚怿坐在石桌前,正面无?表情地吃着一包打开的糕点。
    百顺:“…………”
    “那个,郎君……”
    百顺挪过去,如鲠在喉。褚怿这个吃糖的动作和神态,俨然是心里?烦躁得不行了。以往在大战前夕,如遇诸事不顺时,褚怿便是靠不停地在嘴里?塞糖来稳定情绪。
    吃糖能让褚怿镇静,能让褚怿在慌乱无?措时获得安全感,这是糖里?的甜味给?的,也是云氏临终的前抚慰给?的。
    百顺看着褚怿一块一块地吃着那包蜜糕,目光却凝在虚空里?动也不动,阻止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讲不出来。
    蓦然间,一记尖叫划破夜幕,从窗内迸至耳边,褚怿眸光一瞬间聚拢,转头朝产阁看去。
    百顺亦心头一震,继而明确地道?:“是荼白叫的……”
    褚怿:“……”
    一记尖叫响罢,阁内传来的是铜盆落地、热水四溅的声音,百顺解释道?:“太紧张,不留神把盆打翻了,不是故意叫的,不是故意叫的……”
    褚怿绷紧唇,打开第二袋糕点。
    夜幕渐浓,初秋的凉风缠裹在身上,扑打在窗上,吹得阁中那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越发七零八落了。
    百顺急得满头汗,在院里?徘徊来,徘徊去,最后忍不住上前隔着门询问?情况,所得的结果却仍是重复了一晚上的“快了快了”。
    转头再看褚怿,一袋蜜糕、一袋献餈糕都给?他吃完了,现在整个人?坐在夜色里?,纹丝不动,浑然个石化的雕像般。
    百顺心焦:“这生?孩子怎么这么难……”
    夜色一点点变浓稠,产阁里?的动静却一点点变得微弱,一丫鬟推开门,应奚长生?所言出来禀报情况,称容央还在阵痛,这会儿痛得彻底疲乏,趁着痛感收歇的档口睡过去了。
    她说睡过去,毕竟是顾虑到褚怿的感受,实际上那疼得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哪里?可能睡得过去呢?
    可饶是如此,百顺也仍是胆颤:“那,那这痛得痛多久啊?”
    这都折腾快三个时辰了,再痛下去,便是当事人?无?碍,外?头等着的那个都得揪心揪死了。
    丫鬟道?:“这个……稳婆说痛三两个时辰的有,痛上半天甚至一天一夜的也有……总之,每个女人?生?孩子前,总是得经这一遭的。”
    话声甫毕,阁里?传来稳婆的召唤,吩咐立刻再打一盆热水,丫鬟诶一声,忙去准备。与此同时,一声哀叫在阁里?响起,叫完一声,又是一声,一声胜过一声辗转痛苦,竟是容央的声音又回来了,且更?大声,也更?失控了。
    百顺心头一凛。
    “要?生?了……是要?生?了!快把热水端来!”
    “殿下使劲,对,就是这样,再使劲啊!”
    百顺心惊肉跳,回头看时,褚怿竟不知何时站起来了,一双眼鹰隼也似的盯着那扇烛火昏黄的窗户,一瞬不瞬。
    百顺又忙跑过去安抚他,拉着他重新坐下,然而产阁里?的动静却半分不令人?心安,先是稳婆丫鬟们七嘴八舌的号令,后又传来容央撕心裂肺的大喊,到后来,那沙哑的喊声竟还带了哭腔。
    “我不生?了——”
    蓦然间,一声哭喊划破夜幕,利剑一样扎入一人?的心窝里?,褚怿遽然转头,烛影昏乱,容央沙哑的喊声变成绝望的痛哭,用着最后的力气嘶喊着“太痛了”“我不要?生?了”“我不生?了”……
    褚怿的心脏一瞬间皮?攥得死紧,攥得畸形,通红的眼眶边已?蓄了泪水。
    百顺悬着心道?:“郎君你可别?往里?面冲啊……这回你就算冲进去也于事无?补,里?头有神医奚大夫在,自?能化险为夷……再者殿下大福大贵,吉人?自?有天相,今晚一定能平安无?恙地把孩子生?下来的!”
    百顺忧心忡忡,极尽所能地压住褚怿上涌的冲动。褚怿一声不吭地坐在石凳上,盯着面前最后一袋糕点,动手把包装外?的丝绳和油纸拆开,拿了一块糕塞进嘴里?。
    百顺看过去,脸色一变。
    糕点的香气顺着风飘至鼻端,香得新鲜又浓烈,百顺瞪大眼看着那包皮?褚怿一块块消灭掉的东西,不敢置信。
    那是郎君最怕也最恨的山楂糕啊……
    产阁里?又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奚长生?等人?的鼓舞,也有稳婆的指令,容央的喊叫。褚怿坐在石桌前,不再扭头乱看,只是默不吭声地吃着那一块块红彤彤、酸溜溜的糕,仿佛忘记了它的滋味,忘记了它的口感。他只是吃着,嚼着,吞咽着。冷静着,克制着……
    及至油纸见?底,褚怿摸空,产阁里?骤然传来一记响亮的婴孩啼哭,仿佛尘封的宝剑裂土飞出,光耀千里?,刺破穹庐。
    下一刻,报喜的声音从阁里?传来:“生?了,殿下生?了!”
    褚怿盯着狼藉的石桌,抹去唇上的糕渍,静默良久后,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褚怿:等老婆生孩子那天,我一口气吃了三大袋零食。
    容央:?
    —
    2021年的第一天,在文里写一个小生命的诞生,算是图个好兆头吧。希望新的一年能有更多新的希望,新的故事,新的开始。
    也迟来地祝大家元旦快乐呀。
    最后特别感谢一下“铁头鸭”小宝贝,谢谢你的推文,让我一夜间收获了好多惊喜(感动到大哭)。本来《悍将》凉凉的,我也不指望什么了,突然间发现它还是可以被人喜爱的,说实话,真的有种老母亲想落泪的冲动……
    千言万语化为一个肥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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