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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起,吹乱她头发。
记忆闪回中考毕业后，出事的那个夏夜。
那一条只有“出来”二字的message。
——“那时候，你发我消息，‘出来’,是什么意思？”
——“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就是这时候吗？
就是现在。
王建义挺着圆滚滚的将军肚，负手伫立在教室前门,板着满脸横肉,抿着紫黑厚唇,魁梧壮实堪比不动山。
商渡没挂断电话。
她也没挂。
众目睽睽之下,抬腿跨过同桌柯思萌椅子后的一点空隙，大步流星地往后门方向走。
起初,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
直到她身影出了教室,王建义猛然清醒过来,指着她背影,大吼一声：
“晚自习你跑哪儿去！给我站住！”
“跑。”
手机传出他的声音，和她身后紧跟上来的脚步声重叠。
她不由加快脚步，披散在肩身的长发摇晃，左手握手机,右手扶楼梯栏杆，小皮鞋踩着地板,噼里啪啦响成一串，在楼梯间回荡。
见状,王建义也加快步伐，小跑着追上。
炫酷拉风的直升机，早已把学生搅得心浮气躁。
这下敏锐嗅到八卦味道,接二连三有人从教室里涌出来。
碰见其他班的人，还不吝交流分享已知的信息。
全校乱成一锅滚沸喷溅的粥。
王建义听到其他学生哄哄闹闹的喧嚷，沉声怒吼：
“一个个跑出来干嘛！全都给我回教室去！”
法不责众，王建义一个人也拉不住所有学生，都没当一回事，都凑着个人头，巴巴地蹲一口热乎的瓜。
“跑快点。”商渡在那头催促她，“快快快。”
“老娘差点滚下来的！还要多快！”周雨晚暴躁地冲他嚷，“跳楼吗！”
因为两年前被人从楼梯推下来过，所以她对下楼有点阴影，怕推搡，怕脚滑，怕踩空，怕又一次从楼梯滚下来。
那边是一声轻笑，透着坏：“他们要追上来了。”
“哈？”
周雨晚冲出楼梯，穿越高三教学楼，直奔行政楼。
深浓夜色中，银河横卧星空，沿道路灯拓出她疾驰身影，斜在地面上，飘逸长发勾勒出风的形状。
她精致眉眼盈满怨怒，红唇微张着，在喘气，被寒冷天气冻出稀薄的白雾，虎牙不时恶狠狠地磨一下。
是恨不得手撕他的程度。
商渡手握望远镜观察着，忍不住想笑。
笑声穿透话筒，传进她耳朵里，听她咬牙切齿地骂一声，他笑得更张狂了，不加掩饰。
“你是不是在玩我？”她质问。
“不是。”他轻咳一声，试图收敛一点，但字里行间那股吊儿郎当的
劲儿还是坏，“在你斜后方，两个保安追着呢。”
“唔，”他努了努下巴，“王主任这体力不太行啊。”
才追出教学楼，就俯身，撑着两只膝盖大喘气了。
“都一把年纪了。”
而她，正是风华正茂、精力充沛的时候。
尚有足够的动力和活力，肯为一个目标孤注一掷，全力以赴。
“还能再快点么？”商渡说，“巡逻车要来了。”
“什么？”
“回头看一眼，嗯？”
看看我们如何把这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身上，所有人都在追逐我们。
这一晚，盛世繁华，星河天悬，世界以我们为中心。
周雨晚依言回头，仓惶过一眼。
被远远落在后面的王建义；疾速向她、向行政楼奔跑而来的保安；红蓝.灯光闪动的巡逻车；教学楼走廊窗口密密匝匝涌动的学生……
四面八方，团团包围。
“学姐加油！”有好事者声嘶力竭地为她呐喊助威。
紧接着，带动其他好事者跟着凑热闹。
一声声“学姐加油”沸天震地，不知道还以为误入什么邪.教组织。
周雨晚头皮发麻，要玩尬的，她真不行。
“闭嘴！”她吼一声，奈何转瞬被他们声音淹没，只能暗暗咬牙。
“学姐，加油，跑快点~”商渡贱兮兮地揶揄她，笑得挺开心，“记得从电梯那边上来。”
冰冷空气刮得她口鼻胸腔生疼，喉咙溢出淡淡的血腥气，不爽道：“电梯要刷卡！”
“密码是341342。”
他话音落下，周雨晚闪身折进观光电梯。
距离不过短短十米，迎面一个保安要跟进来，她猛按关门键，快速关闭电梯门，输入密码。
“砰砰砰！”保安气急败坏地拍击玻璃外罩，脸红筋暴，冲她喊话。
她听不清。
电梯上行。
保安见状，跟另一个保安一合计，两人从楼梯飞速跑上去。
高度渐升，偌大校园的景色，一点一点在眼底清晰。
远处灯红酒绿，是都市川流不息的繁华夜景。
近处灯火通明，是满载未来希望的敞亮学堂。
周雨晚看着，呼吸凌乱不堪，胸腔大起大伏。
身体翻涌着热意，与寒冷空气交汇，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受。
在那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电梯内好像快被抽成真空，她耳朵嗡鸣。
直到。
“叮！——”
电梯抵达八楼，门打开，空气涌入密闭空间，氧气重回心肺，直升机的隆隆声震耳欲聋。
放眼找一圈，商渡就站在十多米远的地方。
璀璨华丽的城市灯光铺展在外，勾勒出一道颀长挺拔的剪影。
这里
风大，他发丝和衣服都被吹着，单手抄进冲锋衣兜里，臂弯转折的弧度自然松弛。
听到声音，回头看她。
半明半昧间，她看不清他表情，只是从手机听筒里，听到他说：“终于到了。”
然后，收线。
他斜额指示直升机的方向，抬脚朝那边走。
周雨晚收起手机，跟上。
内饰豪华的西科斯基S-76，耀武扬威地停在正中，直升机旋翼呼啦啦转动。
她进入机舱，商渡挨在她旁边坐下，关舱门，扣安全带。
这么会儿工夫，迟迟不见保安跟上来，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大概没有进入顶楼的磁卡或密码。
难怪商渡能这么优哉游哉。
她尚且侧着头，望向窗外，头顶一沉，一副耳机戴在她头上，她转头看他。
直升机起飞。
“好不好玩？”
他声音带笑，经由耳机传出，夹杂轻微电流音，狎昵地进入她耳朵，挠得耳膜一阵痒，大脑皮层像有微弱电流窜过，麻酥酥的。
她心脏还没缓过来，跳得很急，滚烫着，躁动着，撇嘴，“没想到好不容易过个生日，还得百米冲刺。”
“我看你挺嗨。”他往后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瘫着，“也不问为什么，就这么跟我跑了。”
还能为什么？
因为他是商渡。
周雨晚：“所以，你想干嘛？”
“闹出这么大阵仗，还能干嘛？”这语气活像她问了句人尽皆知的废话。
她直白：“泡妞咯。”
商渡被逗笑：“还以为你会说‘power咯’。”
“……”周雨晚无语地斜他一眼。
“拜托，你那个解释真的超冷超牵强的。”
“所以你不想泡我。”
“泡字太轻佻。”他说，“今晚就想哄你开心而已。”
哄她开心，而已。
周雨晚扭头看他，他在看窗外，察觉她视线，转眼看回来，她撇开眼。
直升机盘旋在城市高空，这一带是市中心最繁华热闹的地段。
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城市交通纵横交错，LED灯光打得又闪又亮，上演美轮美奂的炫彩灯光秀，成片玻璃幕墙倒映霓虹斑斓，五颜六色的激光扫射天空。
所有所有，一切一切，构筑出一座赛博朋克的崭新城市，依山傍海，快速高效，充满未来科技感。
灿烂辉煌迷人眼，一时间，大脑再塞不进任何东西。
直升机跨入海湾上空，下方是星星点点的船只，周雨晚观察着方向，另一头是与鹏市交相辉映的港区。
“商渡。”她突然出声。
“嗯。”
气氛都到这儿了，彼此想说些什么，心里似乎都能推出个大概。
“那时候，那个‘出来’，你就是想带我来看这个？”
她问出来
，眼睛是看着窗外的，部分灯光打在脸上，落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揪着裙摆。
“是，也不是。”
“什么？”
“在我叫你出来之前，记得那次在球场，你想问我停电那晚的事，却被人打断吗？”
“所以，那时候，你是想找我说明停电那晚的事。”
事件指向开始明确。
周雨晚眨了下眼，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热意从后背涌向前胸，涌向脖颈，染红耳根，连呼吸都跟着发烫。
搭在腿上的手，被另一只大手覆住。
她手背细腻滑凉，而他掌心却粗糙灼烫，她能感觉到他无名指根的银戒轻轻硌着她皮肤。
“我不信你没察觉出我想做什么。”他说，“就算当时是你反应迟钝，忘了推开我。但我也不信，后来你没渐渐觉出那层意思来。否则，你也不会耿耿于怀，问我要个说法。”
周雨晚抿着唇，脸仍是偏向窗外，眼珠仍倒映满城光影变化。
下颚突然收紧，她蹙眉。他另只手掐着她下颌骨，态度强势地把她的脸转过去。她心脏咯噔猛跳一下，转眼间，他一张帅脸取缔满城光彩，扑入她眼帘。
那么近，那么近。
不算宽敞的密闭空间里，光线昏昏沉沉，两人截然不同的气息在绕，勾着彼此的呼吸。
她听到他不平稳的声息，喉结滚动吞咽，向来闲云野鹤、游刃有余的懒痞公子哥，这会儿周身气场一团乱，紧绷着一股劲儿，谁碰谁炸。
她不说话。
总怀疑下一秒，就会擦亮他燃点，爆发出雷霆万钧的恐怖力量。
“如果不是迟疑了那一秒，或许停电那晚就不会被人打断。如果不是那些人催着我过去打球，或许你也不会欲言又止。如果不是KTV那晚的意外，或许这事也不会一直耽搁着。”
“不过……没关系，现在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他低头，抵着她的额，两人鼻尖若有似无地擦碰了下。
那么亲昵暧昧的动作，她胸腔一窒，呼吸变得小心翼翼，听他说：
“知道迟疑的那一秒，我在想什么吗？”
她轻轻咽一口唾沫。
“你不知道，”他轻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大脑乱糟糟的，很多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像是在回顾我们的过去，衡量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像在斟酌这件事可大可小，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你能接受什么程度，如果你不介意，OK，我们继续好下去。如果你介意，坚持要跟我绝交，那我该怎么办，是哄你，还是干脆给你打一顿出气，我们过去经历过的那么多又他妈算什么。”
“想过我们的以后，想你中考能不能好好发挥。发挥好了，我们继续同校，是一起搬出来，住在离学校比较近的地方，还是每天照常让司机接送。要是你发挥失常，又该怎么把你塞进鹏里，是让我爸妈出面，还是拿我的成绩说事做交换。”
“我想过很多很多，但是，最后发现，我真正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那么长的一番话，他情绪愈发激动，手下不自觉用力，手臂脖颈青筋暴起。
周雨晚感受着他的地动山摇，呼吸心跳亦是跟着急促紊乱。
只在他最后停顿的瞬间，她屏住呼吸，时间好像凝滞住，所有声音都消失，只剩他一句话：
“F**k，Iwannaf**kingkissyou.”
直白，露骨。
她长睫轻颤，抬眸。
他额头斜向一侧，她下颌被挟制固定，一个不容置喙的吻覆盖下来，印在她的唇。
“嘣！——”
烟花在此刻升上维港夜空，焰光绚烂，刷亮直升机内两道交缠身影。
她恐怕永远忘不掉这个十八岁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