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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明日岁华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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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明日岁华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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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池殿。
    趴在御座下的人身材胖大,满头赤红色弯曲硬扎的头发上别了几颗明珠,滑稽的穿了一身跳胡旋舞的大裙子,织金裙摆沉重而华丽,盖住他样式古怪的靴子,一顶尖顶胡帽滚在旁边,昭示他粟特人的身份。
    李隆基现在动辄气喘吁吁,边咳嗽边眯眼努力看清舞者的面目衣装,却还是一团模糊,挨在旁边的杨玉忙附耳解释,他却越听越糊涂。
    “爱卿为何打扮成这副样子?”
    “圣人!臣知道杨钊是娘娘的堂兄,圣人不好驳他面子,可臣!实在委屈!”
    安禄山膝行?数步,抱住李隆基孱弱的双腿,嘴一咧,婴儿般大放悲声。
    “杨钊欺人太甚!屡次派家奴打扮成商人混进范阳,随便在街市上打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就拿来威胁臣,一会儿说臣勾结契丹,一会儿说臣图谋不轨,甚至说臣意欲造反。臣辩解,他就索要银钱,臣不理会,他便指使人上书诬陷。譬如这回,不年不节,根本不是节度使入京的时候,他一封信,硬要召臣来。”
    安禄山鼻子一抽,肥硕的身躯哭得像个婴儿。
    “今年契丹人屡屡生事,臣知道朝廷要打大仗,所以勉力维持局面,不给圣人添乱。可他偏要叫臣来,什么时候回去也没个准数。臣的副将,部曲,只得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契丹人胆子越来越大,昨儿才来的信,连营州、辽城都被他们烧了!”
    李隆基听得肉痛,颤声道。
    “什么……契丹人竟敢烧营州?!”
    “臣经营东北多年,好容易落下点威信,叫契丹人听见臣的名字便知道回避,这下子可好,前功尽弃!圣人,他不就会贴着您献媚讨好么?臣也会,臣学了这套胡旋舞,就是来给圣人取乐的!”
    安禄山咬牙猛地站起来,浑身肥肉乱颤,动静太大,差点掀翻御座。
    紧跟着几个高大壮硕的粟特男子一涌而上,都与他一般,做西域少女娇俏动人的打扮,穿粉色收腰高领遍地刺绣的对襟褂子,底下沉重累赘的大裙子,每个褶子里挂着银铃,头戴宝石,腰垂金环,通身叮叮当当。
    纵然李隆基老眼昏花,还是能看出眼前一片明亮闪耀。
    胡旋舞,杨玉也?爱跳,芙蓉面穿插在赤金飞旋的裙摆之间,灵动可爱,可是这几个大汉满脸煞气,举动僵硬尴尬,跟着音乐胡乱摆动身躯,提臀踢腿,实在好笑。
    杨玉忍不住捧腹。
    李隆基急道,“罢了罢了,爱卿!你过来!”
    音乐停了,安禄山提着裙子盘腿坐在李隆基脚下,气闷委屈地垂头。
    “臣听说李相在的时候,叫杨钊去南诏督战,他胆小不敢去,在您面前哭泣求告,您便答应他只去装装样子,绝不挨刀枪。您这般珍爱他,比待儿子都亲近,臣要如何与他比拟?”
    他气呼呼的四面一打量,看见杨玉,忽然来了灵感。
    “倒不如——”
    “臣不如就拜娘娘做干妈!”
    杨玉的笑声戛然而止,愣住了。
    安禄山骄傲地挺起胸膛,自豪又谄媚地笑。
    “娘娘天仙化人,若能收下儿子,是儿子几辈子的福气!干妈在上,受儿子磕头!”
    “胡闹!”
    李隆基板着脸拉他的袖子。
    “贵妃比你小十几岁!焉能做你的干妈?起来起来,杨钊欺负你的事儿,咱们慢慢说。”
    安禄山固执不肯。
    “圣人,这您说就不算了,咱们粟特人以母为尊,得了干妈,儿子就没法儿对您效忠了,凡事都得听干妈安排!”
    杨玉笑得前仰后合,拦在李隆基跟前问。
    “果然如此?”
    安禄山郑重其事的重重点头。
    “干妈!您瞧我现在就听您的,您不叫我起来,圣人拿刀比着我我也?不起来!”
    这下连李隆基也忍不住笑了,三个人相对哈哈半晌,笑得声噎气短。
    李隆基年纪大了,经不得激动爆笑,胸膛里咯咯啦啦杂音不断。
    杨玉替李隆基抚着胸口,听他耐心安抚安禄山。
    “爱卿啊,你从小小的互市郎摸爬滚打,十多年来,一路战功赫赫,理所应当走上节度使高位。杨钊远远不及你。他打出仕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没让他操过一分心,铺好了路给他走的。他不是笨蛋,自己也?知道,所以看见你,难免心虚嫉妒。”
    “哼——他心虚?他心虚何不老实些?天天打鸡骂狗,给旁人找不痛快!”
    “这样吧,”
    李隆基琢磨片刻。
    “朕给你多加几个官儿,嗯……左仆射如何?虽非实职,但正三品可穿紫袍,与杨钊比肩。再者,朕的孙女让你随你挑一个,叫你儿子来京城做驸马,如此杨钊安心,你呢,与宗室联了姻,也?好添些助力,如何?”
    安禄山垂着的胖大脑袋似顿了片刻,随即扭着身子撒起娇来。
    “圣人,臣是外族人,不识字,您越提拔我,他越是不满。不如派臣些不入流的低阶职位,让臣给他打打下手,鸡零狗碎的事儿每十日向他汇报一回,办的不好呢,受他斥责,办的好呢,功劳都是他的,这样他气儿才能平。譬如闲厩使、群牧使之类,每年在他手底下讨粮草喂马,受他的辖制,让他挑臣的错儿去!”
    李隆基讶异道,“那岂不是太委屈了你?”
    “娘娘爱重臣,臣忍就忍了吧!”
    安禄山蒲扇似的大巴掌一挥,唾弃道,“臣不与他一般见识!”
    李隆基大为感动。
    “好好好!你放心,除了杨钊,不论是长安,还是各州府,再有人敢说你图谋不轨,朕一定把他捆了送给你!你忘了?当年张九龄说你不好,朕还把他贬了呢!朕心里知道你委屈,时时想着你的!”
    ——————
    仁山殿。
    “听明白了么?”
    李玙负手而立,面对东北方向的兴庆宫。
    在他身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眉头紧紧锁成个川字,紧张、震惊又恐惧地死死着他的背影。
    “臣不明白!”
    青年跨前两步想靠近李玙,却被个瘸腿的内侍伸臂拦住,只能抓住内侍的袖子冲李玙请命。
    “阿姐有什么错处?!侍奉殿下二十年,就算殿下要赐死她,为什么非得娘家人动手?就不能给她一丝一毫容让体面吗?”
    李玙还是没转身,只哼了声。
    “你还记得她是来侍奉孤的,可她已忘得干干净净。她趁孤病重之时,把孤身边的人屠杀殆尽,还用妖术控制孤,企图挟储君而令天下。这份罪过,昔日圣人元后王皇后也犯过,太原王氏是何下场?”
    ——妖术?
    青年瞳孔紧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向天灵盖。
    这样严重的指控,如果公诸于世,那最轻的结果也?是窦家无法承受的。
    王皇后施行巫蛊之术,以至太原王氏出仕任官的男丁全部斩首,其余人等不可入学出仕,不可与世家联姻,永生永世沦为白身。
    这是何等?赶尽杀绝、连根拔起的手段?!
    青年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悲怆,嘶哑道。
    “请殿下……”
    语未毕,已是嚎啕大哭。
    李玙仿若未闻,一动不动。
    青年低头用力擦了把脸,悲声道,“臣并非有意冲撞殿下,请殿下恕罪。”
    李玙终于转身。
    ——这是谁?
    青年惊愕地后退了半步。
    眼前人与他印象中的姐夫大相径庭。
    李玙看起来瘦削孱弱,苍白憔悴,连胸膛都挺不起来,然而眼神中却平添出一股极其霸道的气势,冷酷、坚决、不容挑衅。
    这还是那个与阿姐青梅竹马,个性分外顽劣活泼的李玙吗?
    “杀她,还是全家完蛋,你选吧。”
    李玙的声音极其轻缓,听在青年耳中却是重若千钧,久久回荡。
    青年如梦初醒,慌忙扑通跪下,还要恳求,然而李玙一摆手便止住了他。
    “够了。”
    青年哪敢再多说一个字,只得抖衣膝行?退至门口。
    “就在今日。”
    青年微微喘息,抬头看向?李玙居高临下的冷峻面孔。
    “……臣谢殿下为窦家留体面。”
    李玙走出去,留下他泪流满面,咚咚地对着白玉阑干磕头。
    是夜,宗正寺接报,太子良娣张氏突发疾病,召太医施针后陷入昏厥。
    太子惊痛,命挪入淡雪阁悉心照料,内院由大宁郡主李卿卿代为掌管。
    作者有话要说:五分钟后还有一章,劳动人民明天又要上班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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