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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文件砸在脸上的时候,夕树才整个人清醒过来,像被兜头泼了混冰块的冷水。
无数纸片纷飞四逸,那些光线与阴影,彷佛冬日下不完的雪;
包裹在西装里挺直的腰板,顿时寒得发颤,更冷更冷的,是他的心。
他站着,面对他的主管,面对曾经在出差时候,藉着酒意拥抱过他的异性恋男人,
面对那些叫嚣与羞辱:「看看你做的这是什麽烂简报!你这个死同性恋!
瞪什麽瞪?不服气啊?我看你脑袋里祇想着怎麽吸男人的鸡巴!」
夕树脑袋里闪过好几个画面,那男人让他跪着,将勃起的阴茎慢慢推入他的唇,
然後仰头发出极其享受的呻吟,那时候的主管是温柔的,温柔得令他松懈。
之後半年他们经常藉着出差在一起,什麽花招都来,对女人没办法开口要求的,
变态的不变态的,各种艰难的屈辱的姿势,那男人都在夕树身上干遍了。
还有新鲜感时他操他操得很凶,像操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免费妓女,
等到啃得夕树伤痕累累倦惫不堪像只吃剩的骨头,主管就把他一脚给踹开。
一个人从喜欢到厌腻的改变可以那麽大,夕树总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从来没有这麽後悔过。
关於暴露自己的性向,对一个不属於圈内的人。
就像在秃鹰盘旋时,层层卸下保护色。
简直是找死,简直是愚昧到了极点。
隐藏许久的致命秘密被别人残忍的揭发,一掀开来血肉模糊,头皮发麻,
而那些人的视线,你知道的,那些探测,惊讶,猜疑,厌恶,以及好奇的眼神,
针一样的扫射过来刺伤肌肤,很快夕树就晓得了,什麽叫做走投无路。
被从来没有防备过的男人揪出来,
当成箭靶一样的讪笑,几乎就能算是走投无路了。
「还笑,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你给我滚出去比较快!」男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夕树好不容易回神。他笑了吗?或许是有点管不住唇角的苦笑吧,笑自己傻。
他十分确定那是一份无瑕疵的报告,主管这麽做只是想当众羞辱他罢了。
这个月以来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
差不多,他的忍耐也到底线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崩溃的。
事实上,他竟然没有掉眼泪,一次也没有,面对那些,不可理喻的无理取闹与委屈,夕树祇有把腰板打得更直,毫不畏惧的站着,绝不低头。
在工作上他有引以为傲的表现,并没有犯什麽错,唯一的错,祇是错看了眼前的男人。唯一的错,祇是把身体交在了非他族类的人手上。甚至包括自己的心,一度动摇的心。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那已经被践踏得,斑驳狼狈,连碎片也不成样了。
我会滚的。夕树喃喃自语。
滚得远远的。
夕树把辞呈摔在桌上,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瞬间他从主管的眼里看到了错愕。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把我逼走。
夕树想。
你要,我就给。
反正已经什麽都给你了。
什麽都......什麽都......
夕树上了地下停车场的车,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一手的冷汗。
他觉得很疲惫很疲惫。
这一天给了他一个教训,他祇能将自己包裹得更坚硬更完整。
这世界原是不尽馀力来伤害偏离轨道的瑕疵品的。
从此他成了与办公室恋情绝缘的一个人,寂寞的时候就到酒吧去喝一杯,
自然而然会有嗅到相似味道的同类,能给予温暖。
短暂的,日出即幻灭的温暖。
床浪上晃晃荡荡像一只风暴里飘摇的扁舟,至少那一夜夕树能够好好入睡。
夕树双亲过世得早,他是由祖母扶养长大的,每个月他都会回乡下老家一次,
探望那发丝花白笑容和蔼的长辈。
「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啊。」祖母经常这麽问。
每问一次都好像有更沉的枷锁套在夕树的颈上。
他稍稍垂下眼睫,捏紧了膝上的拳,浑身僵硬,嘴里吐出那千篇一律的答案:「还没呢。想先专心工作罢。」
「有喜欢的人要带回来看看唉。」祖母叮咛。
「知道了。」夕树露出顺从的笑容。
他感到困窘的时候,总这麽笑着。
垂着头。
他忽然想起小学时候,他帮忙祖母的水果摊,有位西装毕挺的中年男子,
总是会多塞给他一些零钱叫他收起来,夕树伸手要接,纤瘦的手腕却被捏住了,
男子粗糙的手掌轻轻摸着他制服短裤下的膝盖,往上挪移,然後再往上一些,
像一只爬上枕头的毛蜘蛛。夕树睁着清澈的黑眼珠,一声不吭,他年纪还小,
不清楚这究竟是怎麽样的感觉,祇记着要对客人有礼貌,记得这叔叔待他好。
不知道自己就因为这麽一点点的甜头,稚嫩无污染的肉体被如何廉价地恣意抚摸。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体内的齿轮就渐渐地脱落偏移了吧,往不大对劲的地方。
国中时似有似无的同性情愫,到了满是男体丶欲望高涨的高中,就直接了当地爆发。
夕树从入学那一刻起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长得苍白端正,有一张太漂亮的脸。
偏偏个性又幽静疏离,找他碴的学长们到最後,一个一个自讨没趣都沦陷了下去。
穿着高中制服的夕树被按在器材室的跳箱上,双腿大大分开。阴茎轮番进进出出,
蹂躏他乾涩的屁眼,他沉默地经受着,没掉眼泪也没挣扎,顶多呼吸渐渐急促。
肠道被一点一点地拓开,夕树听见背後的大男孩叹息了一声,开始使力地抽插,
被这麽激动地操着的时候,他总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掏空了?还是塞满了?
龟头分泌出来的透明液体渐渐润滑股间,强烈摩擦着的感觉令他双颊发烫。
某些人干完了提了裤子就走,某些人喜欢压着夕树休息,和他说几句体己话。
直到阳具完全软了下来,才眷眷不舍地退出。夕树没把那些疯话当真。
情啊爱的,他怕当真了,对方祇是说着玩的,岂不是自取其辱变成个大笑柄?
夕树在老师眼里是一等一的模范生,导师曾经问他有什麽诀窍,他笑而不答,
总不能说:「欲望清理乾净了,读书反而更静定。」这种话吧?
到了大学他才稳稳当当交了一个认真的男友,对方叫安良,大他一届。
租了小房间温馨地同居在一起,两三年很快地就过去。
然而彼此都爱得太深了,反而容易吵架容易猜疑容易悲伤。
那真是一段想起都觉刺疼的回忆。
快乐,不是没有,但伤心的事情更多。
最後他们几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什麽尖利酸刻的话都出来了。
对方拍桌子指着他鼻子大骂,夕树也不说话,反手把椅子掀了出去喝一整晚的酒。
隔天回房,两人吵着打着就上了床,狠狠地做爱。
做完心里空荡荡的,觉得酸楚。
他们还是相爱的,身子甚至靠在一起,
可再也没办法懂得对方真正要的是什麽了。
安良毕业典礼前一晚,他们仍是大吵一架,为了什麽夕树已经记不得了,
芝麻蒜皮的小事罢。隔天夕树本来想赌气不去,後来还是出席,远远地坐着。
毕业典礼结束以後安良朝他直直走过来。
我肏你妈。他劈头就一句脏话。
夕树脸色一沉没了心情,掉头就想离开。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有多爱你?
安良追着远远在後头喊:我们为什麽要天天这样吵?
你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你!
可我没法放弃!
这样下去我们之间会完蛋的你知道吗?
夕树在林荫间白着一张脸,
安良的声音回响在风中好像要把嗓子喊出了血。
一声一声的要把他的心撕裂,夕树很累,他知道安良也累了。
和同性别的人恋爱,格外不容易,学长学弟学姐学妹,彷佛全成了恋爱的假想敌,没几分信心与毅力,还真走不下去。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占足了夕树大学生活的重心。
而他们之间是看不到所谓天长地久的,更别谈什麽众人的祝福。
「你没办法放弃那由我来放弃好了。」
夕树颤抖地开口:「再见了,安良。再见。」
他难以忘却这一刻,安良的眼神,既怨恨又悲伤又痛苦又空洞的眼神,像是深渊,
又像是诅咒,缠绕在记忆根部挥之不去。彷佛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刺上一刀。
疼得,流不出泪也流不出血,只有漫长折磨的忧苦,如同火烙。
夕树回到他们同住了三年的房间,
安良毕业了,已经有一段时间都在收拾行李。
最後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一个人的东西。
他发现桌上留着一张纸条。
安良的字迹。
『望着你的眼睛嘴唇耳际发丝手指背脊我感觉不再被世界遗弃』
夕树摀着脸,彷佛被那眼前的字烫伤,他摀着脸,为那字里行间满溢的爱无声哭泣。
有时总会这样,人们切肤相爱,但就是没法在一起,
他们相拥,心上却处处刀割。
终於那种痛楚变得忍无可忍,就祇能远远逃开。
留下阴影,刻骨,隐蔽。
辞职以後夕树变得更冷漠了,他在新的职场办完公事即刻走,从不留下应酬。
他不给别人一分一毫靠近的机会,他想这辈子祇有这样过了,守着性向作为秘密,
彷佛那是天大的污点。
这不能怪他,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他受得够了。
然而他竟然遇见了安良。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一只穿了皮鞋的脚插进了门缝,安良硬是挤进了电梯。
他们短暂地互望了一眼,一时还没有意识到什麽,而後又是一眼。安良眼睛瞪大时,
夕树本来想装做若无其事,但他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两颊热烫热烫的。
他瞥过安良胸前挂着的员工证,发现是同公司隔壁部门的研发组员。
几年没见了?夕树冷汗流了一背。
八年?
十年?
或许有十年。
对方有察觉吗?
电梯里谁也没说话,门一开夕树急着要出去,却拐了一下险些摔跤,被稳稳地抓住。
「怎麽还是这麽不小心,没有长进。」安良低沉的声音在背後响起。
夕树挣了挣,没能脱身,他抬头想回嘴,
惶惶望着对方眼睛却觉得喉咙一阵酸缩。
在不提防的时候猛然遇见深爱过的对象是多恐怖的一件事,
让人软弱不能招架。
何况他一直对安良怀着歉疚。
原谅我。
原谅我的背离,原谅我的叛逃,原谅我的远走。
原谅我当时如此懦弱。
夕树感到眼眶渐渐发烫,他是如此怀念眼前这个人啊!
留下『望着你的眼睛嘴唇耳际发丝手指背脊我感觉不再被世界遗弃』纸条的恋人。
为什麽自己未曾发现呢?
那些夜夜贪欢的短促恋情,个个都是安良的剪影。
眼神像了,声音像了,背影像了,个头像了,夕树就点头和对方走。
就连前任主管的侧脸,那个利用了夕树的异性恋,也和安良有几分神似。
或许这也是他任由对方予取予求的原因之一。
直到此刻夕树才发觉自己的悲哀。
他活得太狼狈了,实在太狼狈。
「哪里扭伤了吗?」安良担忧地问。
他发觉夕树低着头,抿着薄唇动也不动。
於是他伸手,摸到一片温热的眼泪。
安良终於放开了夕树。
他静静注视眼前久违的恋人,好像他们还相爱那样温柔。
「我没事。」夕树抖着嗓音回答:「祇是太过惊讶了。」
他擦了擦脸,勉强苦笑了一下,就急着往前走,没敢回头。
打卡之後他绕了路到男厕,用冷水冲洗发热的脸,啊这真是上班日最糟糕的开始。
夕树望着镜中沾满水珠的自己发愣,然後从镜中看见那追着他脚步过来的男人。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见面了。」
安良断断续续地喘着,他朝夕树笔直走过来,
拉过领带就激动地吻下去。
该死,夕树窒息地想,办公室恋情最麻烦了。
该死该死该死......
然後夕树捧着安良的脸颊,更热切地回吻过去。
臂膀勾着脖子,两人滚进了男厕的门板里,连叙旧也来不及。安良掀开夕树衬衫,
以肚脐做为起点一路亲吻下去,像点燃边境的烽火,他吻着,幸福欲死。
夕树张开虚软的双腿,感觉安良一吋一吋缓缓顶入。他没有料到自己如此大胆,
敢在上班前和同公司的男人在厕所里「快炒」。安良扛着他,一下一下往上顶,
顶得他几乎要撼碎在墙壁里。夕树模糊地眨着眼,过往的一切在眼前疯转,
臀部因为撞击而发红,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安良的卵蛋与体毛,进出时抵在他臀上。
夕树的身体没有忘记这男人的滋味,
他想安良也记得如何让彼此达到最舒服的平衡。
因为他很快就在毫无碰触阴茎的状态下宣泄了。白浊的液体飞溅在马桶盖上,
彷佛拉扯开的棉丝。夕树歪倒在安良的怀里,被性爱的馀韵弄得大汗淋漓。
安良紧紧抱着夕树,紧紧地紧紧地。
我爱你。
安良低语: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办公室恋情最麻烦了。
夕树微微皱起眉头,苦恼地望着眼前的旧情人。
当安良凑近,再一次亲吻夕树的时候;
夕树僵硬的肩膀终於渐渐放松,
他投降似地闭上眼睛。
再谈一次办公室恋情,似乎也没有关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