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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季永远记得高中毕业典礼後,他与旭在长椅上的画面。
旭拉开啤酒拉环,莹白的泡沫涌出,在午後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旭喝了好大一口,然後递给一季。
一季垂着睫毛红了脸,摸着杯缘,思索着该说些什麽。
他们都还太年轻了,不晓得怎麽面对别离。
高中三年他们几乎是腻在一起过的,
便当丶作业丶抑或烦恼,什麽都彼此分享。
一季在球场上总是传球给旭,让旭跳起来射篮。
他传球,然後静静站着,
充满信心地注视那穿梭的背影,
一季知道旭不会让他失望的,旭肯定能够得分。
一季在家里并不快乐,他有一个会揍人的父亲,
从不打他,而是打他的母亲。
用极其刻薄的话刺激妻子,惹得妻子反击,
再以此为藉口,狠狠将对方往死里打,
从楼上打到楼下,门里打到门外,
一季在的时候会尝试护着妈妈,但他总得上课。
他在课堂上往往心神不宁,
担忧回到家,母亲身上是否又多了一些伤。
十几年来母亲断了七根肋骨,
两次手指,一次脑震荡。左眼视力受创。
好几次一季发现母亲倒卧在血洼里,
他会打给住在附近的旭,两个高中生,
齐心合力把一季的母亲护送就医。
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庭,母亲总拒绝报警。
她对一季低语: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不会遗弃你的。
啊就是这句话这拥抱让一季无比忧伤,
他在病床前垂头坐着,任由母亲抚摸头发,
泪水静静流淌。一季绝望地对母亲说:妳能不能不要再隐忍?
然後他感到旭的手,温柔的放在他肩膀,像轻轻缝补灵魂的伤。
一季已经记不得了。
什麽时候开始同学变得无可替代。
好像是高中的某一天,母亲终於决意离开,
时间是某个冬夜。一季在准备考试,母亲提了行李箱来,
一季听见背後传来母亲的声音,她说:「一季,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一季没有回头,他怕这一回头,
母亲就因为舍不得而走不成,
也怕自己会露出,被遗弃的孩子那样悲伤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整理上课笔记,然後回了母亲一句:「妳也保重。」
他听见房门关上听见脚步走远,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笔记本上尽是被泪水糊开的原子笔痕迹。
一季匆匆开了窗户,
从二楼望着母亲在雪街上越走越小的身影,
雪太大了,一定是雪下得太大的缘故,
一季眨着睫毛渐渐看不清楚,眼前一切都陷入了模糊。
一季那一晚翻来翻去睡不好,
他穿了拖鞋就跑到旭的公寓前面按铃。
旭开了门,什麽也没问就让一季进了房,
拿热毛巾把朋友满脸的雪水擦乾。
一季把脸埋在毛巾内,久久没说话,
旭坐着,坐在他身边,
过了一阵子,又把手圈在一季肩膀上。
他发现一季在发抖。
又或许是在哭呢?
所以旭把头靠在一季的头旁边。
一季感觉对方的浏海散落下来惹得他有些痒。
就忍不住拿下毛巾笑了,笑容很苦,苦得彷佛随时要哭。
那一夜他们睡在地板上。
凝视贴在房间天花板的萤光星星,有一搭没一搭谈话。
从此一季知道自己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漏了缝,
旭的笑容与光辉占据得越来越多。
他们大学考在不同地方,
一季想着这件事总有一天要说。
他想着,拖了又拖。
最後在毕业典礼後,那个长椅上,
那个啤酒泡沬香味的午後,一季转头,
告诉他的朋友,告诉旭:我想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一季说到後来简直抬不起头。
好像喜欢上朋友这件事情是很难为情的丶羞耻的事。
旭听了灿烂地笑出一口白牙:一季我也喜欢你啊。
我想我们这一生都会是好朋友。
一季听了就像被响雷打了一记,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喜欢跟旭的喜欢,大不相同。
他脸色发青,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默默喝手中的啤酒。
他不喜欢这滋味。
那麽苦涩,那麽令人难堪。
从此之後他们很少连络了,大学,接着是出社会。
一季谈了几次无结果的恋爱,
和女人,也和男人。
他深夜被圈在男人臂弯里的时候,
总会想起母亲离开那一夜,
他与旭仅仅是躺着,漫无边际地聊天。
却比任何肉体关系都令一季感到亲昵。
他们再次见面是在高中同学会。
大家都是社会人士了。
长大的旭,朝同学们一一递出订婚宴的邀请卡。
旭与一季四目交接的时候,一季几乎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旭一下子握住了一季的手腕,紧的令他发痛。
他说:一季,好久不见,你瘦了许多。
一季被迫坐在旭的旁边,
他还不习惯看到彼此穿西装的模样。
大家都变得成熟了。
某些人发胖,某些人秃头,某些人憔悴,
某些人甚至已经死亡或失去联络。
但旭,还是那个旭,光辉没有丝毫减弱,
一季在他身边冷汗直流,头晕目眩。
面对那温暖的笑容令一季隐隐疼痛,
捏着手里的订婚宴邀请卡,一季知道,
眼前的男人已经预备好和他所爱的女人组成家庭。
他们之间的路再度分得更远了。
一季对婚姻有一种近乎恐惧的冷感症。
或许他害怕自己成为父亲那样的男人,
害怕看到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绝望与离开。
他没办法对那种梦一般的承诺下注。
大家围绕着旭敬酒,很快地准新郎就被灌得醉意十足,动也没办法动了。
聚会结束後,一季本来想帮旭叫计程车,
但看到趴在自己膝上睡得乱七八糟的男人,
他心一软,最後搀扶着过去的好友上了自己的车。
旭咕哝着廉价旅馆的地址与房号,就在副驾驶座上睡死了。
一季开得很慢,他很珍惜这次短暂相聚的时光。
他想他没办法去参加订婚宴的。
那会令他太难受。
其实一季自己也感到意外。
许多年过去了,针扎似的失落感却深刻依旧。
饭店里一季放了人本来就想走,
可他听见旭说了一句话。就那简单的一句话,
把他钉在了当场。
旭睁着红丝的眼,说:记得毕业典礼那天,你对我说了什麽吗?
一季狼狈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怔怔地傻在当场。
他记得,当然记得。怎麽可能会忘。
「那时我们都还那麽年轻。我不知道该答你什麽,最後说了违心的话。对不起。」
旭坐起来,定定望着一季慌张的眼睛,他说:其实我是爱你的。
一季感到一阵昏软幸福,但他并没有因此被迷惑。
他不再是当初的高中生了。
一季祇是静静坐回床上,坐在旭身旁,像高中时代那样。
他点了一根菸,然後也为酒意冲脑的旭点上一根。
就着缭绕的烟雾,让心情沉淀。
「可怎麽办呢。现在说什麽都太晚了。」
一季缓缓笑了,笑容落寞:「你终究要,终究是要走开的......」
和我母亲一样。一季低着眼帘感伤地想。
他捻熄了菸。
旭忽然就吻了他。
吻了一季闪躲不及的脸颊,
而後是因惊讶而微张的唇,
这个吻来得太仓促,
一季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觉得这样不大好,对旭的未婚妻不公平,
可是他又想,倘若拥有过一次美梦。
仅一次就好,或许他就可以摆脱那无止尽的午夜梦回,
反覆又反覆出现的,毕业典礼的画面。
他就像着魔似地开始回应旭的吻,
并且彼此推脱衣服,脱成赤条条的两个人。
一季不是第一次与男人做,
他引导略显生涩的旭,如何润滑并进入他的身体。
他们汗涔涔地挤压在一起,肉体紧绷似钢,
肌肤如同火炼,旭的汗落在一季胸膛,
像烛泪,一点一点地烫出心上的疤。
一季觉得自己正逐渐崩解逐渐涣碎,
他将自己敞开到最大,发出不知羞耻的亢奋呻吟,
并紧紧地扣住旭蛮横的臂膀。
如果一季是柴薪,
那麽他已经被推入那一生一次令他成灰的炉火,
他尝过了这滋味,
就彻底明白过去的将来的每一夜都将因此失色。
那令他极度颠栗也令他极度绝望。
在旭操他的时候,他握紧了自己勃起发疼的阴茎,
一季怕自己太投入会因此发狂,
他张开嘴,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只是低声唤着旭的名字,反反覆覆,
就让旭浑身发烫。
旭发了狠地抱着他,抱得彼此一身红印,大汗淋漓。
好像死过了一次又返生,那样虚弱那样酥麻。
他们像春情初动的青少年,整夜交缠,
用掉了好几个保险套,最後筋疲力竭地倒在饭店地毯上。
额头靠着额头,浏海散乱,
四肢交叠地昏沉睡去,陷入深邃的梦境里。
隔天一季醒得很早,他冲了凉,
把自己打理得乾净整齐。
旭也醒了,有些宿醉,但也还好。
走到浴室刷牙洗脸,拆了一次性刮胡刀,
就开始处理下巴上冒出的胡渣。
除了垃圾桶与床上的凌乱,似乎什麽都不曾发生过。
一季跟旭告别,他说:订婚宴,实在是没办法去了。
旭也不强留,他点了点头。
一季唇角动了动。
他想了想。该说些什麽好?又好像什麽都不该说。
最後他竟吐出母亲离开他时说的话:「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就这麽一讲完他就後悔,因为他觉得很想哭。
很想很想。
所以一季急急地就走了。
旭似乎在背後迫切地回答了什麽,但门板关上後,什麽都没了。
安安静静的。
或许旭的回答,也和当初面对母亲离开的自己一样吧。
一季这麽猜想。
一季在电梯里看着楼层一层一层往下,
他觉得自己也一层一层变得斑驳疲弱。
或许生命本该如此,
经过了种种挫伤变得越来越荒凉。
於是心底就生满了人高的草。
苍苍茫茫。
一季不知道他们之後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了。
但他想,如果时间隔得再久一些,多年以後。
那时他应该是笑得出来的。
能足够坚强,
微笑着问候他深爱过的朋友。
问候旭一声:你还好吗?
在多年以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