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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随处可见的,硬度一般的铅笔被削短的故事。
削笔器转轮咬住他脚趾时,铅笔吓得差点发软。
沈毅半强迫的抵住末端,缓慢推入,并且开始使用转轮。
喀啦丶喀啦丶喀啦喀啦喀啦。
木屑以螺旋的姿态被解剖,偶尔停顿,温柔的,然後再次受难。
铅笔脱漆的形体,渐渐以更尖锐的状态重生。
墨芯暴露了,赤裸裸的挺立着。
「痛吗?」沈毅停下手,对铅笔低语,揉了揉铅笔後端柔软的橡皮擦。
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铅笔觉得好多了。
铅笔起初是抗拒的。
但发现怎麽抗拒也无用後,铅笔渐渐习惯被削尖的过程。
每当那双手将他塞进金属孔,他就乖乖等待亲密的天旋地转,
以及随之而来的毁灭。被削痛的躯体化作木质香的薄碎,
堆积在削笔器小盒,份量令铅笔想脸红。
沈毅偶尔也用指腹磨蹭新削的笔尖,手法和缓,让铅笔险些渗泪。
学生嘛。总是带着一股热情抄抄写写。
铅笔越来越熟悉写作业的感觉。
某天沈毅带回了自动铅笔。
现代,精致,闪亮亮的品牌自动铅笔。
铅笔被放置了。
躺在笔筒很久,很久,他的知觉逐渐钝化。
有时还会怀疑,他真的曾经......被热爱过吗?
看看自己被削去的,略显空荡的脚尖,
铅笔有点羡慕自动铅笔。
毕竟自动铅笔的笔芯是可以重新填充的。
铅笔不行。
沈毅没特别在意。
学生时期的一支笔,在沈毅心中没留下什麽。
只让一段廉价的木材,初次懂得什麽叫做冷落。
笔筒被打扫人员弄翻了。
铅笔晕呼呼地在各地流浪,最後停在一双沾炭粉的鞋前。
祁亿拾起他时,指甲缝嵌着残留的颜料。
「喔?是HB啊。」
重低音炮般的丶男人的声音令铅笔打了个颤。
祁亿随意抹抹铅笔身体,直接从裤袋掏出银色刀片。
真正锋利的刀片。
一道反射的银光照在铅笔身上。
刀尖抵上铅笔躯体的瞬间,铅笔颤抖了。
他们还不大熟悉呢。
这次没有任何缓冲,硬梆梆的刀刃使劲切入木质前端。
那麽深。那麽贪婪。
喀。
一小片带漆皮的木肉飞溅到地面。
铅笔簌簌发抖着。
「别动。」祁亿皱眉咬住下唇,
青筋渐渐爬上脖子与额头,汗水滴落在铅笔僵直的侧腹。
他的削笔方式极为蛮横,刀锋每次都削去过多的肉,
刻意避开石墨芯,让黑色笔芯一大段裸露在外头。
铅笔在疼痛中迷迷糊糊,想起前一位握紧他的沈毅。
那人的手动削笔器会发出规律的齿轮声。
至少是规律的丶有所节制的,只削需要的量。
与现在这个男人如此不同。
呼吸炽热带着菸草味,刀起刀落急躁又渴求。
铅笔开始被疯狂使用。
祁亿用他素描时总咬着牙,手指紧紧箍住铅笔腰肢,在纸面匆匆刻下深可见骨的线条。有时画到激动,石墨芯会啪地断裂,铅笔硬着背脊哆嗦了很久......很久......
祁亿啧地一声,毫不犹豫地掏出刀片。
「还没结束。撑着点。你可以的。」
刀锋削过断裂处时,祁亿会喃喃自语:「比软弱的2B有用多了。」
铅笔急速消瘦下去。
他竭力承受着,但对方实在粗鲁,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消耗。
祁亿终於画完一张满意的作品,
将铅笔举到灯下端详。
「你啊......」
祁亿眼睛眯起,粗旷英俊的脸庞,挂着笑容:「正变成很美的样子。」
铅笔被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
即使男人的刀子切得那麽深,那麽狠,
近乎毁灭,把他整个人都快削去了一半。
但他是被需要的。
祁亿重新握紧铅笔,建构新作的草图,
铅笔主动让墨芯摩擦出高亢的悲鸣。
感受那双手的温度。感受被需索无度。感受,不是被冷落。
祁亿的画室一直有课程。学生来来往往。
总有学生手脚不乾净,趁老师不注意把铅笔藏起来了。
祁亿照惯例啧地一声。
他曾经找过。前前後後。
可是创作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他也顾不得找了。
祁亿伸手抓起新的炭笔。
铅笔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但他无能为力。
他的胸膛发出细小的迸裂声。
得手後几个学生把他抛来抛去,
落到地上便用脚踢。铅笔吃了很多次皮鞋底。
每次来回都让铅笔漆皮更斑驳,
木屑从躯体簌簌剥落。
他颤巍巍躲进地板裂缝,但总是被找到啊!
铅笔被鞋尖一勾,滑出身子摔懵在走廊上。
足印如此沉重,有时铅笔想告诉他们,
我也会伤心的。但他知道那些人没兴趣听,
也不知道脚下正碾碎某个灵魂。
他终於滚到无人关心的角落,浑身无一处完好。
铅笔在寂静中颤抖,因为疼痛,
也因为那种被恶意玩弄的无意义性。
没有人听见他的悲伤,
没有人会为一只被践踏的铅笔驻足。
铅笔开始警惕。
拿着自己的尖锐对着靠近的每一个人。
「啊啦,这是什麽?」
班上最有钱的小少爷锦河说话了。
一双没吃过苦的,洁白的手,慢慢靠近。
努力竖起尖刺的铅笔,被两只指头拎住,
悬空时他感觉脚底轻飘飘的。
锦河兴冲冲地将他洗了好几次,并且擦乾。
当牙齿咬上铅笔伤痕累累的躯干,
铅笔体会到反胃的感觉。
蛮横贪婪的美工刀锋,削笔机强迫箝制的酷刑,
都不算什麽。不过是削嘛。
铅笔都会经历的。
命该如此。
可是锦河没有拿铅笔来写字,
他直接塞到嘴巴里。
锦河漫不经心的含吮铅笔。
用舌尖推挤他身上的每一寸伤痕,
唾液缓缓浸透木质部,铅笔觉得自己要被染上臭味了。
铅笔前半生所有的爱与痛,被覆盖成恶心的残渣。
那才是铅笔最大的恐惧。
铅笔老是被咬着,悬晃在少年齿间,
锦河一时兴起,就会握着他。
用无法拒绝的力道,来戳刺眼前的目标,
第一个戳的是窗帘。铅笔很害怕,
他不是这个用途,他也不是缝衣针。
他恐惧织物纤维的穿透,恐惧锦河喉间发出的轻笑;
被按进鸟笼戳弄金丝雀胸腔时,
铅笔更是全身发冷,血液的黏稠令他反胃。
金丝雀痛苦挣扎,锦河拿着铅笔越插越狠。
许多血沾在铅笔尖端。
铅笔晕过去前最後一个画面,
是少年超近距离的巨大眼珠,透着凶光与残忍。
最可怕的是,铅笔醒来,直接与电动削笔机面对面。
锦河会用指尖捻着铅笔转圈,比划来比划去,
偶尔笑个两声,好像刽子手正在挑选趁手的刑具。
铅笔被握着腿,慢慢推过去,电动削笔器启动了!
机械嗡鸣声震碎铅笔残存的尊严。
铅笔觉得自己快要发疯。
这次削磨给了他很大的心理阴影,
他不想再被剥夺什麽了。
剩下被唾液浸过的五公分躯干。
铅笔不知道自己能熬多久。
锦河睡觉时,铅笔努力移动自己,终於落到床下。
仆人随意将他扫进垃圾桶,
他连橡皮擦头都遗失了,整个脑袋显得空荡荡的。
在垃圾袋的包裹中,
他终於能放松狼狈的身子休息。
被砍伐的木材,平凡的HB。
命运不想饶过他似的,
铅笔从破裂的垃圾袋缝隙坠落,
身上沾着昨夜的鸟血与木屑。
他连滚的力气都没有,
瘫在大理石地板,一动也不动。
「是弟弟最近常玩的笔。」英俊的西装青年注意到了铅笔。
锦川弯腰,拾起他,
缓慢抚过铅笔残破的表皮,在染血前端稍作停留。
「是很有沧桑感的孩子呢。」
铅笔被擦拭乾净,放入西装口袋。
由古龙水与体温构成的,温暖无比的内衬。
铅笔没一块完好表皮的躯壳轻轻贴着。
很快就睡着了。
锦川时隔多日才想起他,取出的动作轻轻缓缓。
「帮你找了替换的橡皮擦头噢。看看是否合适。」
橡皮擦头慢慢接近,
完美嵌入铅笔空洞的金属脑壳。
被进入时铅笔本能地僵直。
他怕极了。怕极了怕极了怕极了。
锦川转动的力道十分克制,一点也不疼。
锦川使用他时,也都规规矩矩。
铅尖接触纸面的压力保持绝对恒定。
书信丶便条丶草稿。
笔尖从不深陷纸纤维,握的也不用力,
优雅有教养的书写方式,一切都恰到好处。
虽然有些疏离,但这样的疏离是一种体贴。
斑驳不堪的铅笔需要空间。
锦川纵容他。
收拾文具用品时,锦川会用软布保养铅笔全身,
连石墨芯的细粉都不放过。舒适得让铅笔昏昏欲睡。
「你见证过不少故事吧?」
锦川轻触锦河留下的齿痕,检视铅笔遥远的记忆。
铅笔不再因手掌的接近而颤抖了。
他还是创伤的。
即使没有被治愈,而且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完整。
恰当的距离。
竟然可以让铅笔不再颤抖。
他看过锦川对待其他旧东西。在抽屉的绒布隔间,
放着一些被世界损坏,却依然美丽的物件。
锦川没有选择带着他们。
他只带铅笔。怜爱亲爱地使用。
当最後一公分躯体再也塞不进削笔器时,锦川没有丢弃他。
锦川将铅笔嵌进一个古典雕刻的铜笔座,
摆在里尔克的书本旁。
铅笔能以倾斜的轻松姿势,
终日凝视窗外花园。
锦河有来要过几次铅笔。
锦川没有答应。
锦川偶尔仍会取下他把玩。
铅笔的体力不多,所以锦川舍不得削他。
只揉一揉铅笔,轻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铅笔被疼爱得昏昏欲睡。
齿痕与刀伤丶唾液与血迹,似乎都离得很远。
即使以斑驳尖锐的模样继续存在。
锦川说那样也可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