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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月卿的提议也不过是走了一个过程而已，潘海云点头许可，姚宗奎连求情的胆子都被他吞了下去，潘海云身边的兵士上前将姚达架起来要拖下去。
“不！”姚达被架起来的一瞬间，吓得脸色完全苍白。军中谁不知道，重杖八十打不死人，留着一口气，脊背的骨头全给打断了，回去以后又绝对没有人捱得过去，非但不给一个痛快，还异常折磨。
“潘副官！”姚宗奎虽然知道自己保不住侄子，但也没有想到潘月卿会不偏不倚挑了这个数字。他原本只当不过是借着潘相的势头的小屁孩，却没有想到少年不仅比他更加喜怒不形于色还更加阴毒。他一声怒喝却还是缓和了语气：“求潘副官给他一个痛快！”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潘月卿侧过头，说出来的话再也不带一丝温度，话语轻得就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也不要他的命。”
原是不带一丝情绪的话，可听在姚宗奎的耳朵里却像是厉鬼在耳边吐气一般惊悚。他之前可是踏着桌案在潘月卿跟前叫嚣，语气十分不尊敬。
齐司安看着被拖下去的姚达，咳嗽了两三声，他脸色苍白如纸，抬手摆了摆示意潘月卿不要开口，将目光看向姚宗奎：“姚校尉纵然侄儿行凶，且为私事调动屯骑兵士，杖三十，思过半月，屯骑营一切事物由副尉代行；东城墙卫千总陈常，嗯……算作捐躯吧，以守备正五品规格厚葬，妻子子女因品级补助。”
他是想息事宁人。
虽然两方人都已经刀剑相向了，但即不能当做叛变也不能当做随意的斗殴，既不能尽数问责屯骑营也不能责罚东城墙守卫，点到为止但不深入追究就是最好的方式。
潘月卿是明白的，当下没有发表什么异议。事情就此尘埃落定，潘月卿看着脸上有些落寞的苏靖，不自觉上前去朝着苏靖微微躬身：“舅舅，舅舅爱才之心，月卿明白，幼时舅舅曾教导，若是有才无德，当弃之如敝履。”
“我明白。”苏靖笑里带着苦。
姚宗奎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当初的血战里，北齐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尸骨堆里爬出来的情谊是让人很难割舍的。苏靖明白，潘月卿也明白。可世间哪能‘明白’二字能解决一切问题？
只是情难死。
“去看看那个女孩吧。”潘月卿将目光投向还跪在地上的吴恙，很明显看见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吴恙的手猛然攥紧，他的表情隐藏在硕大的狼皮底下。
潘月卿知道当陈常的尸身还躺在那里的时候，吴恙就不可能用正常的态度去面对那个被他救下来的女孩儿，只是她不打算给吴恙机会和时间收拾情绪，她在吴恙身上看见了很奇特的气质，这种隐忍杀意努力让自己行走在阳光之下的人，是天生的悍将。
齐思程有的悍将，她也能有。
潘月卿站在营帐边上的木桩上，侧过头看着吴恙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沉默半息，招呼着身边的兵士将吴恙架起来。
在兵士触及他肌肤的时候，吴恙的第一印象是想要反抗，但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双已经做好攻击准备的手却在下一息束手就擒，他就像是没有意识一般被带到了潘月卿跟前，清瘦的脸上带着两道泪痕。
潘月卿一把掀开帘子，不关注吴恙的神情，甚至没有留给他一个眼神：“去看看，什么是生死。”
“生死？”站在潘月卿身前的吴恙听罢这句话，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了讥讽的笑容：“我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都多！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跟我谈生死？”
潘月卿抬起眼正对上吴恙的笑容，她抬手示意架着吴恙的兵士先出去，而后嗤一声笑出口，四平八稳的语气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汗毛倒竖：“不相干人的死，在你眼里是死吗？”
“贫苦、饥荒、乱象……死的人不少了。”潘月卿悠然一叹，在吴恙僵住的笑容里，她品味到了恐慌和杀意，当下噙在嘴边的笑容却更加愉悦：“你看你，你本来就乐于杀戮，跟在钱狗官身边，也不过是他能满足你品尝鲜血的爱好而已，”
“所以你守在城楼上，一脸冷漠甚至是带着狩猎者的兴奋看着我们的到来。”
“你懂什么生死？之前的人生生死死在你眼里跟猪狗被屠有什么区别吗？”潘月卿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就像是真的给他鼓舞一样，而后指着陈常的尸首：“看着，他死了。是不是感觉跟看见那些百姓死去的感觉不太一样？”
“这里。”潘月卿看着杀意消失，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她收回了手，拿着手指在他心口处重重点了三下：“疼吗？”
“你闭嘴！”吴恙终于忍不住了，一瞬间所有的冷静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被看破心思的恐惧，他抬起手捏住潘月卿单薄的肩膀，红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睛，疲惫和恐慌让他窒息般喘不过气。
“恭喜你，终于是个人了。”潘月卿一点也不在意吴恙如今正捏得她肩膀生疼，浑然不惧抬起眼对上吴恙的目光：“你如果过意不去，就让他的死变得值得。”
吴恙压低了声音：“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去死？你真以为他是因为疼不过吗？！”
“当然不是，”潘月卿冷着脸开口：“因为他绝望，不仅守不住锁岳城，守不住你们，恐怕连妻儿都守不住，只要他死了，你们就能活，妻儿就能活。”
“就因为姚达有一个厉害的伯父，所以耀武扬威，草菅人命。”潘月卿缓然一叹：“他不过是气不过这世间的不公。然后以他的死希望能拉你一把罢了。”
吴恙愣在当场，埋下头泪千行，脑海里回荡着陈常最后对他说的话。
“恙子，你记着，苍天有眼，碧血轩辕。没有人能够一手遮天，行的端做得正。”陈常脸上毫无血色，但还是如往常一般说着一些大道理，只是突然他顿住了话头，抬手将手覆在吴恙手上：“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