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365.net,更新快,无弹窗!
她心底一沉,突地便想到了自己。这样悲欢离合的一生,要这些虚无的头衔做什么?譬如永隆公主,譬如太子妃,譬如皇后。仿似无尽的荣宠鲜亮,可是自己的欢乐却一点点不再有了。
她握了握德懿太妃的手:“父皇在时,母妃深受敬重,母妃是福泽绵长之人。”
德懿太妃面色一苦,泪水几乎夺目而出:“我这一生,最悲伤在孩子……”她突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时间也不知怎样去挽救,眼神抱歉地看了看苏灵烟,最终叹了一口气。
苏灵烟勉强笑笑,表示不在意,却也一时想不出安慰的话来,只默默坐在床前。
良久,“母妃可有什么需要的,儿臣回头命人送了来。”她岔开话题。
德懿太妃摇摇头,“皇后有心,没有什么需要的。”她的眼睛突然凝神地看向窗外,像是神思一般,“汀州的墨兰现在该开了,我记得那花,好看的紧……”
德懿太妃是汀州人,她想她是想念家乡了。她随她朝窗外看去,恍恍惚惚,仿佛也能看见广陵漫天的琼花……
她也想念自己的家乡了,人在孤独寂寞时,总是容易想念家乡,想念自己的亲人。
她从北六宫出来,已经是傍晚的时分。天空昏沉沉地暗了下来,一如她低落的心情。如果就这样一点点走下去,或许有一天,她也会住到这北六宫来,然后终了一生吧。
远远见一队依仗逶迤而来,打头一袭湘妃红的宫装。看见她的轿辇,突地停了下来。
紫千神色轻傲,立在原处仰头看她。她的轿辇已经走到紫千跟前,紫千不语,也不避让,一时相互杵在那里。
夏儿上前几步:“奴婢给千侧妃请安,侧妃万福金安!”她微微一福礼,端直了身子道“皇后娘娘仪仗,还望侧妃避让。”
紫千原本不屑她行礼,听这话眼睛一抬,斜斜看她:“皇后娘娘?”转眼看着轿辇上的苏灵烟,“大薛宫里何时有的皇后娘娘,本宫怎么不知?何时下的圣旨,何时有的册封大典?”
她语气轻淡,却毫不掩饰不屑之情,神态高傲地立在前方。
苏灵烟朝夏儿看了一眼:“真是不会说话,怎的本宫是皇后娘娘,侧妃就是千侧妃了?即便是侧妃,本宫也是太子妃。”顿了一顿,眼神一暗,“让侧妃让开!”她脸侧在一边,看都未看一眼紫千,语句却极其的厌烦。
紫千愤愤抬眼看她,突地冷笑了声:“娘娘的哥哥真是好运气,这样九死一生,还能活着回来。”
“劳侧妃挂心了。”她冷冷将脸转过去看她,“本宫的哥哥安好,也愿侧妃的哥哥能安好!”
这句话突地令紫千的脸色一青,冷了眼看她:“我们赫颠的女儿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才不会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的孩子没有了,一点也不关我的事情!为什么说是我做的?”
提到孩子,苏灵烟不禁心里一颤,脸沉沉看向她,苍白的脸上愈加没有一丝血色。“本宫没有这么说过。”
“你说不是你?哼!”她冷笑,气愤地伸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挠一下,“你分明是想针对我的哥哥!你的孩子没了,你说那血参里有堕胎的药,记恨在我的头上。皇上偏偏相信了你的鬼话,还让我哥哥退出兮北枢邗二州,交出兵权。我的哥哥不在兮北,这般回了赫颠就是个无战功将军,会遭人耻笑。苏灵烟,你好狠的心思,竟然利用孩子来打击报复我!”
有一阵风吹过,将她愤恨尖利的话语吹散,御河里微波粼粼,仿佛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她心底将紫千的话细细思索一遍,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侧妃今天想必心绪不佳,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她挥一挥手示意抬轿辇的宫人,“走吧。”
紫千的话自身后响起:“苏灵烟,你不要想着陷害我,你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与我争的了,皇上他不爱你,他根本不爱你!”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生的疼。她将毛领子拢了衣拢,仿佛不堪忍受这样的寒冷。紫千的最后一句话在耳中萦绕:“兮苑里的康良娣怀孕了……”
康良娣怀孕了。
这话从紫千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讥诮,却又实实在在带着无尽的失望与无助。原来无论怎样的宠爱,远不如一个孩子来的令人安心。
她缓缓的低下头去,看自己平平的小腹,不久前,她的孩子还在。她伸手抚了抚,发现自己的心早已不像从前那样疼了。
她想,大约是这样的日子太久了,连心都不再有曾经的那些敏感于脆弱了。原来,她一向就是个体会不到这些的人,而今,却是太多的悲欢离合,让这样的事情看起来这样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的事情,总是容易解决的。
就像是太后当年在这个大薛宫中所做的一切,她如今也可以做。她是皇后,如今后宫里权位最高的女人,她可以轻轻松松地了解一件事情,甚至一条生命。
脸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她有一刻的发懵,只觉得方才那一巴掌不是落在自己的脸上。木木然伸手去捂住脸颊,耳中隐约听见夏儿的惊呼声:“皇上!”
皇上?她猛然回过神,手臂间的疼痛清晰地传来,像是屋外乍暖还寒的天气寒进心底。薛骁沉沉的声音从上方抛下:“什么时候,皇后变得这般心狠手毒,连一个孩子都不愿意放过?!”
“心狠手毒?”她猛地抬眼看他:“端妃的孩子没了,陛下这般兴师问罪,那臣妾的孩子呢?!”
康良娣同样未行册封礼,但已经拟定的端妃的封号。如果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便是大薛新朝的第一个皇子或是公主,地位颇具轻重。而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并不是她的,用太后的话便是:并非皇室血统。
他语气缓了一缓:“皇后的孩子没了,朕也万分悲痛。可是皇后怎能因此残害其他妃嫔的孩子?皇嗣为重,皇后作为后宫之主,怎能做这般泯灭人性之事?”
她冷笑:“皇上说的好,臣妾*迫端妃喝下堕胎药,是‘泯灭人性’之事,那不知那位残害臣妾腹中孩子的人,是怎样的?”她目光直直*视着他,饱含了无限愤恨。他只觉得心头一惊,像是有无数双手挠着心头一般,上前一步走到她跟前,愤愤抬起手掌。
“你……”他怒不可遏,却见她唇边携了股讥诮的笑意,不畏不惧地将脸迎上来。“臣妾自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挨人的打。陛下若是不解气,大可再扇一次!”
是啊,她几时受得这般的羞辱?可是他的孩子……他心头一凛,恨恨地将手收起。宽大的袖摆在空中一挥,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皇后好自为之!”他甩手离去,一如从前冷漠。
大殿中空空回响着方才的争执之声,她伸手按了按浮肿的面颊,嘴角浮起一丝凄惶的笑意。原来所谓的夫妻二人,竟能走到如今这般地步。
苏洛仪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宁静神色。
“你这又是何苦?”苏洛仪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她微肿的面颊,神色黯然,“或许真的是我错了,当初不该……”
“要说错,便是我不该真的对他动了心。”她打断他,脸上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我早应该知道,他不过是利用我,利用太后的权势……哥哥,你说我做错了吗?”
他欲言又止,摇摇头,“到底孩子无辜……”
她沉默了好一会,突地一声冷笑:“哥哥是心疼端妃的那个孩子?还是心疼那是苏家的孩子?”
苏洛仪一愣,猛地抬头看她,眼底一丝浅显的惊慌一闪而过。她敛了笑意:“你也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你们才会这般费尽心思让我入宫,再一步步走上今天这个位子。所谓皇室的血脉,苏家的荣耀,不过是利用我和他相互之间的身份罢了。”
“你都知道了?”
她自嘲笑笑,“偷龙转凤,被换的人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苏洛仪还想说些什么,被她打断:“在广陵时,整个苏府的人都对我宠爱有加,现在想来真是……”她凄然一笑,“因为你们都知道我是公主的缘故对不对?”
“烟儿……”苏洛仪凄然看她,眼睛中有无限的哀伤,“因为我们是亲人。”
苏洛仪行了礼,趋步退至门口,突地转身看她,“烟儿。”他说,“我说过,我会保你一世平安。”
她叫了他十几年的哥哥,此刻于她,却是君臣。而他的亲弟弟薛骁,如今却占有了整个大薛王朝。
她冷冷看了眼他转身的侧影,最终冷漠地背过去。
窗外仿佛开始下雨了。
春雨凄寒,将整个大薛宫笼在一种无言的悲凉之中。苏灵烟斜在榻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浸在冰雨中,骨子里头都透出一股寒气来。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约便是如今这般模样了。所有人都离她远去了,祖母,父亲,孩子。如今,连苏洛仪也离去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了。
或许梦境远比现实要好的多,即使是噩梦,也那样离得远远的。
康良娣仓惶地跪在她跟前,眼泪一滴滴落在红色的地毯上,像是血一般殷红。“嫔妾自入宫起,一直与人为善,对任何人无害,还望皇后娘娘能饶过嫔妾的孩子!”
是啊,一直以来,恐怕只有她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威胁,以致于在太后的压力下,她唯独没有惩戒过她。
她甚至记得她第一次去永隆阁的情形,清淡素雅,知书达理,整个人像朵不染尘泥的玉兰花。那时候连她自己,都喜欢这样的姑娘。
可是她唯一错在,怀了薛骁的孩子。
这个孩子没有丝毫关于皇家的骨血,而那个唯一一个有着所谓皇室血脉的孩子,已经再也不会存在了。
“我同样爱这个孩子。”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阴沉地像是屋外天空上暗压压的乌云,“可是他不能留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康良娣脸上露出狰狞而仇恨的表情,这样一个清如玉兰的女子,面要夺取她孩子的女人,几乎像是要发疯了一般。
她说:“苏灵烟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的孩子没有了,不是我们的错!周妹妹只是将安胎药端进去,她是替长公主端的药。谁都没想过要害你的孩子,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孩子死了,就迁怒于别人呢?这可是皇上的骨血,是皇子龙孙!”
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仿佛能感受到外面乌云下落下的倾盆大雨,浇的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她的孩子,原来如此。
“这是不是皇上的孩子我不知道,但他永远做不了皇子龙孙。”她颔首看她,眼神淡漠的没有一丝情感。有宫人上前去抓住康良娣的手臂,她脸色苍白如纸,尖利的声音从紧闭的牙关里吐出来,仇恨而又绝望:“苏灵烟,你太可怕了!你变了——”
是啊,也许她真的是变了,变的这样可怕。从前她惩戒侍妾都那般不安,而此刻,竟然这般面不改色地*迫一个侍妾喝下堕胎药。何其无情,又何其残忍!
红褐色的药汁顺着康良娣的嘴角溢出来,像是红色的血一般。宫里的老嬷嬷顺手将她的鼻子一捏,她咕嘟一声给咽下了一口进去,又一口……
她恍惚想起那日被子下鲜红的血,蜿蜒如一条条小蛇,最后汇聚成一股热流,浸透了她身下的褥子。那样殷红的一片,最后从心头一点点滴落下来,心头血。那是她的孩子,她孤寂时,伤心时,唯一能时刻与她作伴的孩子。就那样一点点从她体内离开了。
莲子有心苦,可怜怜心无。她真切体会到这些年宫中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的恐惧与绝望。即使位份再尊贵,也免不了骨肉分离。
她一惊,缓回神来见康良娣摔倒在地上的娇小身躯,粉红的衣裳蜷成一个圈般缩在那里,像是春日里的落花凋零。
康良娣的呜咽声伴着最后的怨愤一声声传过来:“你太可怕了,他才只有两个月,你会遭报应的……”
脚步在朱红雕花柱子旁戛然而止,她缓缓转过脸看她,目光清冷,神色如常,“报应?我已经遭受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早便是她的报应。
当年太后一手做下的种种,如今就要在她身上追回来了。而她一步步,也走上了太后当年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