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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笑:“不是在檐下么,无碍。”说着随着她一起朝屋内走去。刚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噗噗的脚步声,转脸看去,却是苏洛仪府中负责宫内外传话走动的小厮。他跑的气喘嘘嘘,皂色的靴子上裹了一层厚厚的雪,想是一路匆忙。苏灵烟一惊:“怎么了?”
他鼻头通红,嘴里大口大口地呼着白气,看见她远远一跪,“奴才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蹒跚上前走了两步,心下有些忐忑:“是大公子有消息了么?”
那小厮一头深深磕在雪窝里,来不及将脸上沾的雪拭去,“大公子路过平州千云山,遇上雪崩,下落不明……”
她脑中乍然一响,像是有什么从头顶直灌下来,轰地一声将她眼前震的一片空白,耳中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脚下一软,便直直朝前栽了下去……
京城的寒冬真冷。屋檐下结了一排手腕粗的冰针,晶莹剔透,阳光照在上面,还能反射出七彩的流光溢彩。
苏灵烟眯着眼看的久了,觉得眼前像是结了一层水雾一般,朦朦胧胧,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山,苍茫一片。伸手去抚了一抚,干爽丝滑,她没有流泪,可是心却这样的绝望。
千云山,她记得当年在上京的路上醒来,看见四周一片的苍绿,崖山峭壁,山道一面是山,一面是崖。她只以为那是穷途末路,苏洛仪告诉她,那是千云山,从千云山的山道上上京城,可以比走官道省却一半的时间。
那时候他那样急切地将她送进宫里,生怕一刻耽误便出了岔子。她是那样痛恨他,可是他依旧愿意为了她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她只一开口,他便应允。从小到大,除了她要出宫这件事,他没有一件事情弗了她的心意。
他自请去兮北送物资,启程那日,她甚至都没有去送一送他,那时候她满心念想的,是那个被俘在赫巅的帝现瑜。山高水远,异国他乡。苏洛仪不过是一个三品的典司,既无兵权又无出使之名,要想在赫巅将一个受俘的副将救出来,该是怎样的艰险。
可是她那时,竟然那样坚信他可以。
“听说你哥哥已经启程回京了,也许不日,你就可以看到他了。”
看到他了,薛骁是在说,她可以看见苏洛仪,还是帝现瑜?帝现瑜是与他一起回来了么?他也在雪崩中下落不明了么……
她心中一阵绞痛,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不再想这些。
“娘娘的胎气大动,若再不好好休养……怕是会保不住了。”
她现在只能躺在榻上安胎,连偶尔下床都要遵从太医的意思。如果再有不测,怕是连这个孩子也要保不住了。
孩子,她伸手朝腹上抚了抚。他就要六个月了,平日里静坐的时候,分明能清楚地感觉他在腹中的胎动。一下一下,生动有力,该会是个多么活泼调皮的孩子。
她努力将神思转到孩子身上来。对了,等他生时已经快要三月了,那时候会是春光明媚,满院子的花姹紫嫣红,还有琼花。那不如就叫他琼儿吧,琼瑶美玉,玉宇琼楼,男孩女孩都可以用这个名字……
她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还在广陵的十里琼花林,大朵大朵的琼花盛开在枝头,一如窗外的皑皑白雪。苏洛仪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在琼花中穿梭,二哥苏洛伟和三哥苏洛值在后面焦急地寻找他们。他将她拉到一颗琼树下,枝头繁茂,刚好遮住他们的身影,他竖起食指在唇边,朝她眨眨眼,示意她不要出声。
隔着琼花朦白的晕色,她看见苏洛仪一脸的狡黠神情,像是只狐狸。她笑了笑,脆生生叫了他一声:“大哥!”他一惊,转脸朝一边看去,见苏洛伟已经顺着声音找了过来,他气的弯指朝她鼻头使劲一刮:“又跟我捣蛋!”
这场梦仿似太长,太多的片段齐齐涌上来,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哀伤。
还是夏儿将她叫醒,“娘娘,千侧妃来看您了。”
她这才有些清醒过来,被夏儿扶着半坐半倚在床上。千侧妃像是等了许久,稍稍扭了扭肩膀疏络筋骨,樱花粉的小袄上稀疏几串玛瑙珠子,被晃的一阵沙响。裙子是玫红的宫装,将她整个人衬得雍容华贵。见了她笑意盈盈:“姐姐可好些了?”
她浅浅点头:“劳侧妃费心了,本宫一切都好。”
紫千挥一挥手,示意宫女将托盘放下:“姐姐脸色不好,想是孕中气血不足。”她指了指托盘上一只锦盒,“这是我们赫巅有名的血参,用来孕妇补身子最好不过了。”
血参通体褐色,煎出的汤汁呈血状,是难得的补血气的名药。此物只有赫巅的辉山上才有,极其珍贵。苏灵烟淡淡一笑:“侧妃的心意真是太贵重了。”
紫千一摇头:“贵重倒说不上,只不过是我来大薛时,我的哥哥禾鲁亲自上辉山采挖的,陪嫁中,算得上是最有心意的一样东兮。”
她眸子微微有些暗,浅浅敷衍着:“公主尊贵,万千宠爱是应当的。”
“哥哥确实极其的宠爱我。”紫千一笑,“姐姐的哥哥想必也一样疼爱您,也会为姐姐做许多事情吧。”
她终于忍不住沉色:“侧妃说的对,每个人都会有宠爱他的那个人,譬如哥哥。”
紫千打断她:“可惜姐姐怕是没有了。”她满是笑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气:“您的哥哥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她怒然看她,手不自觉地紧紧捏着床单一角,像是要扯破一般。“住口!”
夏儿忙忙上前去拦住紫千:“侧妃的心意娘娘收下了,娘娘需要静养,侧妃还是先回吧。”
她不气也不恼,端正了身子道:“赫巅大朝,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去得的,娘娘虽说家世显赫,但也不能这般蔑视我朝。你的哥哥真是携了天大的胆子,敢上我朝军营之中强将俘虏救出去,真是肆意妄为,忘了自己是谁了!”
她脸色惨白,像是心中有什么又被牵扯出来一般,拽的她胸口生生的疼。
“放肆!”她突地喝道,吓的紫千也惊了一惊,瞬间缓回神看她,嘴角牵扯出一丝不屑:“我说的不过是你的哥哥,你不需如此气恼,娘娘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她眼睛从她肚子上扫了一扫,“要不伤着这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可惜了。况且你的哥哥,也再也回不来了!”
说完最后一句,她转过身去,“走吧!”
她是在命令身后的侍女。苏灵烟只觉得又气又辱,像是直白地被她朝自己脸上扇了个耳光,脑子里嗡嗡作响。
“站住!”她又一声怒吼。紫千原本已经走到门边,听她这一声悠悠地停了脚步,不以为然转过身去。
“啪!”
没待她反应过来,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苏灵烟赤脚站住地上,身上的披袄已经落在一边,寝衣单薄,斜斜皱皱地罩在身上。她一手托着肚子,一手依旧停在半空之中:“都说赫巅蛮夷,不懂得礼数,今日本宫看来倒确是如此。本宫的哥哥为保国威,即使不在了也是大薛的英雄。赫巅不惜为一个侧妃之位征战数月,停战之后又不将俘虏放出以示交好,由此可见赫巅蛮夷品性一斑。而你这般费尽心机入我大薛,就是为了做一个屈于人下的妾,赫巅的公主如此这般自轻自贱!”
她被她这一番骂的哑口无言,来不及反应过来,伸手便要回击过去。夏儿和几个宫人已经扑过来拦下她,夏儿结结实实挡在苏灵烟前面,“娘娘赶紧回榻上歇着,这地上凉!”说着边警惕地看着紫千。
紫千的手被两个宫人摁住,气得脸色发青,稍稍挣扎了一下,腾开一只手朝拦住她的一个宫人脸上就扇去。一声脆响,“苏灵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手打我!?你信不信本公主让赫巅铁骑踏平了你的大薛!”
苏灵烟已经被扶到榻上坐下,脸色青冷:“紫千公主好大的口气,踏平大薛这样的事情公主不应当与本宫说。至于对公主动手,公主方才也对本宫的宫人打还了回去,一巴掌顶一巴掌,公主的气也该消了,请自便!”
夏儿正忙着给她将毛毯裹上,外面的御林军统领也打了帘子进来,苏灵烟命道:“送侧妃回去!”
紫千看了看御林军统领手中的佩剑,一抿嘴唇:“你以人多欺我,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今日之辱,我一定要讨回来!”
说着气冲冲将身边的宫人挥开,转脸冲了出去。
毛毯轻软,裹在身上轻的像是羽毛一般,明明是压压而来的暖意,却觉得的彻骨的寒冷。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手紧紧捂着肚子躺在床角,孩子,希望你没事。
太阳久违地露了脸,银装素裹的大薛宫下面,开始有雪在消融。屋檐下融化的雪水嘀嗒嘀嗒,像是春季里缠绵的春雨,令人无限怅然。
外间有砰的撞门声,“太子殿下千岁!”宫女们的声音刚刚落下,便已听见里屋的帘子被打起。她轻缓地转过头去,见他大步而来,立在她榻旁目光阴霾:“你打了紫千!?”
她也不起身,躺在那稍稍动了动,将脸正了对他,“是!”语气里淡然的像是过往的风轻云淡。
他一挑眉,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兮在急剧翻滚一般,“你怎么可以……”他突地蹲下去看她,声音竭力压低道,“你怎么可以打她!她是赫巅的公主……”
她冷冷打断他:“殿下究竟是心疼紫千,还是顾忌赫巅掌控下的枢邗二州?”
他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赫巅的禾鲁小王爷在兮北之战中抢占了枢邗二州,殿下此番问罪,其实是怕因此得罪了赫巅,而有失大薛的枢邗二州吧?”她苍白的嘴唇浮起一丝轻笑,“所以殿下并不是因为心疼她才来问罪的嫔妾。”
他腾地站起来,她只能看见他橙黄的衣袍一角在晃动,靴子上珊瑚珠串成的福字花样散发出一股清冷的光泽。他的声音自头顶冷冷倾泻而下,“本宫是心疼千侧妃,她离家千里还受人屈辱,哭得眼睛都肿了。”
倾泻下来的或许是屋外的寒雪,落在人身的周遭,刺痛而冰冷。她抬头看他,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默然:“那殿下准备为了侧妃,怎样处置嫔妾?”
他躬下腰直对着她乌黑的却无神的眼睛,“太子妃聪慧,果真如此。”
原来他终究是为了他的薛山,权谋争斗,他竟这样一直用婚姻,用女人来助他巩固自己的权位,现在是紫千,而从前,是她。心中一阵冷然,抬眼看他:“殿下需要嫔妾做什么?”
他不语,过了许久方才朝她肚子上一看。她一惊,慌忙用手去捂肚子,“嫔妾恕难从命!”
他转过身不去看她,声音沉沉传来,“枢邗二州是兮北要地,关系到以后我朝对赫巅的防御,父皇现在病重,本宫不能让枢邗二州丢在自己的手中。”
她牙齿直哆嗦,蓦地抬高了声音:“这是殿下的孩子!”
身影微微一动,袖下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却仍旧未转过身去,“若你愿意,它日与帝现瑜远走高飞,本宫不会拦你。”最后一句说的有些迟疑,却还是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我与帝现瑜清清白白!”她猛地撑起一只胳膊抬头看他,满是不可思议,渐渐化作愤怒,“稚子无辜,尚未得来到世上,殿下已经失去三个孩子,难道还要连这个也失去吗?!”
他猛地转过身来,目光正对上她*视的眼神,终究不敢面对,忍不住又背过脸去,“本宫什么也没有说过!太子妃还是好好养胎吧。”
“殿下为什么不愿意放过帝现瑜!?”她在身后大声问道,“如果是因为嫔妾的缘故让他有这般遭遇,那嫔妾宁愿此生不复见他!”
他握紧的拇指动了动,自顾打起帘子朝外走去。
她的声音自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嘶哑而又肝肠寸断:“为什么连我哥哥也不要放过……嫔妾是殿下的女人,今生今世愿意大薛宫终了……”
有大滴的汗自额头渗出来,又凝结成汗珠滚落到唇边,咸苦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她手在床边摸了摸,碰见一个冰凉的东兮。那是她大婚前苏洛仪送她的白玉如意,事事如意,她只觉得心头一抽,腹中的绞痛愈加强烈起来,整个人像是被绳子紧紧拧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