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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绪五年,六月初五,高邮。
前一日下午,太子未按照杜昭楠的安排,自行前往了高邮下辖田地进行勘查。
杜昭楠被曾达缠在一边,不让近太子的身,杜昭楠知道太子是疑心自己已经做了手脚。他面上表现得自己不得太子宠的忧虑,心里却十分笃定。
早在六月初一各州县已经来报,一切都准备好了。这关系各乡绅切身利益,只需暗示,无人会不立刻行动。更何况杜昭楠煞费一番苦心,乡绅更是明白此事兹事体大,整日整夜行动,效率更高。
初五下午,两淮盐运使顾仪望从淮安来到高邮求见太子。
一见到太子,他便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臣顾仪望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臣死罪!」
太子正在为查地无果而烦忧,不由一皱眉道:「顾大人平身!」
顾仪望继续跪伏在地上道:「殿下,臣死罪!竟不知刁民如是胆大!臣管辖不力,求殿下责罚!臣实在是愧对皇恩!」说着就开始哭了起来,浑身颤抖。
太子看向杨卓,只见杨卓也是一脸皱眉。于是便对杜昭楠说:「快扶顾大人起来!」
杜昭楠便过去硬扶顾仪望,顾仪望虽被拉起,却甩开了杜昭楠。杜昭楠便知道顾仪望在怨他,只是现在太子在,他无法弥合,只能尴尬地退在一边。
「陛下容禀,这私盐历来已久,屡禁不止。臣此次去淮安亦是为了淮北盐场亦发现有私盐贩子趁夜色偷贩事,亏臣先期筹谋,淮北无事。竟不想淮南盐场却发生,正和殿下仪驾相冲,实是该死。若非殿下及时镇压,今年盐务事,竟无颜面对圣上重托!」说着顾仪望又开始哭了起来。
太子看着顾仪望一脸憔悴的样子,心里一软。「顾大人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尽忠职守,理所应当!」顾仪望赶紧表了决心。
「只是这私盐事,究竟何来,即便灶户私煎,又如何运地出去?孤见那日那些歹人,队伍甚大,运力充沛,竟似广有市场。」
「殿下有所不知,这些私盐贩子,白日为民,夜里为盗。之所以如此猖獗,只因漕运河道胥吏奸猾,本当民船一一搜检。但若民船行贿,他们便听之任之。故而这些私盐竟能运至湖广,远至贵州。下官任职之前,他们更为猖獗,白日亦有盗贩。下官来后,严防死守,才大为改善。奈何两淮盐场辖区甚广,防护主要凭灶丁和民壮,有时亦会被他们钻了空子,实非不尽心。」
太子想到他一路南来时,却看见有的漕运口盘查较严,有的则较松,一想这大运河河道延绵,漕运总督亦不能一一兼顾,便觉得顾仪望亦不容易。「顾大人仍需尽心,不可使私盐猖獗动摇国之盐务。」
顾仪望一听太子这个口气,似乎很是软绵,便动了心思道:「何敢不尊殿下旨,必当尽力。为今之计当从所捕之人口中得知线索,臣便协同扬州卫丶淮安卫一并剿灭!请殿下将那四个贼人移交下官,下官立刻审问。」
太子刚想点头,杨卓道:「殿下,不可!」太子疑惑地看着杨卓。
曾达上前亦道:「此事疑点重重,臣附议杨大人。」
太子一听这两人都不同意,便道:「不急,顾大人可与孤同回扬州,一并审问。」
顾仪望抬眼看了一眼太子,知道此时不能硬求,便看向杜昭楠。杜昭楠的表情便是,你虽怨我,关键时候还是得靠我吧。他向顾仪望略略点头,以示安心。顾仪望接到信息,便不坚持,向太子拱手道:「但凭殿下做主。」然后告退了。
初六日,太子便知道高邮处亦查不到什麽了,心下颓然,决定回扬州。
是日行至盂城驿已过酉时,若再前行,则前途无处可宿,于是便权驻盂城驿。
数日来奔波无果,太子夜里难以入眠。待夜深人静时,他便起床了。小太监拦他,却拦不住,只能招呼护卫四散保护。
刘玄祈步入驿站庭院,此时乃戌时四刻。
白日里,赤日铄金,闷热难当。入夜时,云生东南,俄顷暴雨骤至,急雨打荷,声如裂帛。两刻后,雨歇云收,新月至西隅,状若银钩,淡辉笼水。一时蝉声填耳,蛙声乱心。远处,运河水涨,逐浪拍岸。偶有人声,遥闻犬吠,隔水相应。
刘玄祈坐在庭院石凳上,竟不顾蚊声呐呐,他在彷徨着自己所为何来?又当往何而去?
忽听侍卫呵斥,刘玄祈转头望去,驿丞正持着灯笼欲过庭院往马棚而去。刘玄祈示意让驿丞过来,只见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老头,慢慢向他走来。到了跟前先跟他磕了个头:「盂城驿丞张顺,叩见太子殿下。」
「老伯请起」,太子见他穿着一身旧布衫,走路似乎腿脚不便,便很和气地起来。老头颤颤地撑着从地上起来,站立时,确实腿脚不便。
「请坐!」太子请张顺坐他对面。驿丞连称不敢。
「坐吧,权当陪孤聊聊天。」
于是张顺才半欠身子坐下。
「老伯夜起为何?」
「卑职是来巡厩的。」
「日日如此?」
「自当日日如此。」
「老伯是尽忠之人。老伯何方人氏?」
「回殿下,卑职山东青州人氏。」
「如何来这盂城驿做了驿丞?」
「隆裕三十九年,卑职随英国公打北狄,伤了腿,退伍后,经英国公举荐,便来了这盂城驿做了驿丞。」
「李威?」
「卑职亦随世子征战过。」
太子不说话了,原来是老英国公。
太子对老英国公没有印象,但是他想起了李威,他一直不明白,李威为什麽成为谋逆之人?他怎麽可能向父皇射那支箭?如同他也不明白为什麽这次他前来竟毫无成果。
「英国公府已经没有了。」太子淡淡说了一句。
「在卑职心中,英国公府始终都在。卑职今年快六十了,来这盂城驿亦十多年,时时想念英国公丶大公子和世子。」
「为何?」
「赤胆忠心,一往无前。」
「噢。」
「英国公常言,能尽一分力,便不留半分。为将当如是,为卒亦如是,为官还如是。卑职退伍后,便以此自勉。驿站虽小,但文书往来,马匹喂养,防盗防火,一处都不能疏忽。我大庆有驿站两千馀处,这两千馀处驿站便是往来交通,军行信通的关键。卑职虽不能再随英国公打仗,但管好这驿站,亦是打仗。」
「这是你自己悟的?」
「不是,是临行前,是英国公的告诫,卑职便一直放心里了。」
「若我大庆的官员人人都能和老伯一样,那该多好?」说着太子竟有一点哽咽。
「那可不行,卑职识字有限,朝堂诸公皆是大学问家,不能跟卑职一样。」老头嘿嘿笑了起来。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也不是,英国公说了,读书能明理,每次仗毕各归卫所前,他老人家总会关照回去后,武要练,书要读,否则下次遇到军法处置。」
太子微微笑了一笑,「老伯,孤心有疑惑,向你求教。」
「不敢不敢,卑职哪敢啊!」说着张顺竟站了起来。
「老伯坐,莫怕,只是一说」,太子温柔地安抚着张顺,张顺才不安地半坐。
「孤待做一事,恐要得罪人,这事做还是不做?」
「太子殿下,您都是太子了,您怕啥?」
「若陛下亦不喜,当如何?」
「这……那要看是什麽事了。」
「如何说?」
「若是大义,此时陛下可能不喜,将来终能谅解。」
「虽会被责罚,亦为?」
「英国公说,但行大义,无问西东。」
刘玄祈站起了身,张顺跟着也站了起来。只见刘玄祈向他躬身行了一礼,张顺赶快避让并还礼,「谢老伯解惑!」
说完,刘玄祈便返身回了客栈。
张顺目送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到底要问什麽,更不知道自己答得对不对。他只知道,英国公说的,就没有错过。英国公便是他心里的神。
他没有比较过英国公和皇帝陛下,因为在他看来英国公和皇帝就是一体的。那英国公说的做的,就是皇帝认可的。此前如是多年,都是如此。
张顺打着灯笼向着马厩而去,翻看着马槽里面的料,仔细看着量和品种,然后点了点头。他又沿着驿站的墙根走了一圈,仔细把碎石一一踢掉。查看了驿站的灯笼,有一个可能是被先前的雨打灭了,他便踮脚将灯取下,用火折点燃,悬挂了上去。
黑夜里,除了月光隐隐照出的模糊的路,只有盂城驿的灯还亮着,指引着远方赶路的人们。
……
六月初七,太子回到扬州,不见任何人,仅留杨卓。太子握着杨卓的手,一直垂泪。
杨卓劝太子就此作罢,显然扬州的地方官员已经上下勾结,按照着隆裕四十二年的图册,在糊弄太子。稍有政务经验便知道,从隆裕四十二到到绍绪五年,这土地不可能一直不变。而扬州竟对得整整齐齐,一块不多,一丝不变。
其实杨卓心里在想,陛下只给太子三月之期,本就是在逼迫太子。当时太子欣然领命,实在是缺少经验,但是杨卓不能也不敢抱怨皇帝。
太子见杨卓也给不了什麽建议,最后抹了一把脸说:「孤明日出发,去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