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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章 册封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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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章 册封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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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五位入选的秀女,邓修翼便去了司礼监值房。值房内,和选秀有关的司礼监礼仪房丶内官监丶御用监丶司设监丶尚膳监丶尚宝监丶印绶监丶直殿监丶尚衣监丶惜薪司丶混堂司等监司局掌事太监都在等他回来。一见他进来,纷纷跪下磕头:「掌家!」
    邓修翼扫了一眼,除了御马监掌印太监陈保未到,该来的都来了。至于陈保,本就可到可不到。因为本次皇帝选秀是为了充盈后宫,产生妃位的可能性不大,所以独立一宫,要专设坐更太监可能性也不大。但是万一皇帝真要从这次选秀里面产生了妃位呢?邓修翼只觉得陈保短视。邓修翼撩了一下衣袍,当中坐下,「起来吧。」这些掌事太监纷纷落座。
    「这次选秀,陛下瞧上了郑氏丶张氏丶吴氏和孙氏。另有唐氏赐给了二皇子。咱们后宫多了四位宫人。内官监蒋掌印,你这里可安排好了妥当的住处?」
    「回掌家,现有景仁宫东侧配殿丶永和宫后殿丶延禧宫西厢丶咸福宫北侧小院都早已收拾停当,只待宫人入住。」
    说着,朱原吉便按照邓修翼的指示,将奏启写好了。邓修翼对堂内各人道,「你们稍坐,某去禀万岁爷。」
    然后邓修翼便带着安达一起去了御前。
    皇帝正在御书房,邓修翼磕头后,将拟好的奏启递了上去。皇帝一扫,四人皆封才人,郑氏居景仁宫东侧配殿丶张氏居永和宫后殿丶吴氏居延禧宫西厢而孙氏则住在较为偏远的咸福宫北侧小院,便皱了一下眉。邓修翼也不主动说明,只等皇帝问。
    果然,绍绪帝道:「这咸福宫北侧小院是否太偏?」
    「回陛下,咸福宫北侧小院叫延晖阁,环境雅致,临御花园近。内官监蒋宁早已收拾停当。」
    皇帝听罢想到孙氏擅琴丶明眸善睐,便点了点头,这事便这麽定了下来。
    出了御书房,在回司礼监路上,邓修翼侧身对安达道:「你可瞧明白了?」
    安达连连点头,「小的明白。」
    「若想得大用,就要好好办事,万岁爷舒坦了,你自然也就舒坦。后面的事,不用我一一教你了。你该知道怎麽办。」
    「谢掌家提点,小的定会照应好孙宫人。」
    「哎!是服侍好陛下!」邓修翼皱眉看了安达一眼。
    「是是是,小的愚笨!」
    回到司礼监,众人都非常惊讶,怎麽这麽快。如今这掌印果然对比朱庸更懂陛下,于是愈发恭敬。
    邓修翼快速将各项事务安排好,指了安达代表司礼监疏通,然后又敲打一番众人,便放大家各自做事去了。而他自己则去了太后和皇后宫中回禀。
    皇后对于邓修翼是有意亲近的。皇后是皇帝的发妻,当年隆裕帝指的婚,只生了淑宁公主。后来宫中贵妃丶良妃和淑妃都越她之上更得皇帝宠,虽因中宫地位稳固,但总是郁郁。朱庸是皇帝的大伴,对皇后是恭敬而疏远。如今朱庸死了,邓修翼做了司礼监的掌印,对皇后来说是一个机会。但是自从邓修翼做了掌印后,从来没有到过皇后宫中。皇后也知道此前太后召邓修翼去,两次都是被皇帝救回,其中一次还申斥了她,所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次,是顺理成章的机会。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邓修翼伏在坤宁宫的大殿之上。
    「邓掌印起来说话!」邓修翼听了皇后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来了。
    「谢皇后娘娘。」邓修翼起身,便将奏启交给了皇后身边的女官。
    皇后接过奏启,看了过去,四个才人,三个在东六宫,一个在西六宫。
    「这些新宫人,性情如何?」皇后问。
    邓修翼明白皇后想问的便是皇帝为何突然选秀,而且时间那麽短就定了下来,要知道今年的选秀流程是不同以往的。
    「淑德宜子。」邓修翼不介意将皇帝的真实意图告诉皇后,因为他不想李云茹在宫中受苦。
    皇后听完邓修翼的话,又仔细去看奏启中,关于四人的背景信息,三个军户出身,一个父母双亡。也知道邓修翼对自己,与朱庸是不同的。
    「这是好事,宫中久无新人,热闹一番陛下必然龙心大悦。」
    「是。」
    「一应都备好了?」
    「回皇后娘娘,都已安排妥当。只是奴婢思虑,新人入宫,太医院妇人丶小方圣手还当有所储备,前些日子已经启禀陛下。」
    「周院判呢?」
    「周院判已随二皇子自宣化回京。」
    「本宫知道了,辛苦邓掌印。」
    「这是奴婢的本份。」
    「新人入宫后面还有诸多繁琐之事,还需掌印时时看顾。」
    「皇后娘娘可召司礼监礼仪房安达。」
    皇后点点头。两人便在这个过程中,将各自需要的,都进行了信息的交换。
    绍绪七年,元月初七,咸福宫延晖阁。
    今日是化名孙巧稚的李云茹住入延晖阁的第二日了。她知道皇帝对自己有兴趣,因为从司礼监礼仪房来的安达公公告诉她,她是四个被选上才人中唯一一个被皇帝额外赐了古琴的人。皇帝为什麽对自己有兴趣,可能便因为自己擅古琴,也可能因为自己修长的身材和姣好的容貌,当然更可能因为邓修翼和太后的相助。她镇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延晖阁里面没有她熟悉的人,从宫女到太监,都是这个森森的皇宫赐予的丶安排的。
    巳时,她正绣着一方帕子,尚仪局的尚宫月澄姑姑来了。孙巧稚是有点怕这个姑姑的,在宫中这一个月,月澄一直教导着所有秀女的礼仪,三十许岁的她,面容端正肃穆,眼神锐利如鹰,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身着靛青色女官常服,通身的气度沉静而威严。她太像教坊司里的那些人了,刻薄而古板。孙巧稚请月澄姑姑坐在了上首的紫檀圈椅上,月澄推辞了。她站得笔直,双手交叠于前。而孙巧稚垂首恭立在下首,身着才人常服,身姿挺拔,但交叠在腹前的双手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月澄姑姑的目光落在孙巧稚身上,带着审视与考量。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孙才人,既已受封,便是天子嫔御。侍奉圣驾,乃尔等本分,亦是天恩浩荡。今日,本官便与你分说这『承恩』的规矩。事关天家体统丶宫闱清誉,一字一句,需得刻入心骨,不得有半分差池。」
    孙巧稚心尖微微一颤,脸颊悄然飞起两抹薄红。她入宫前虽也知晓嫔妃要侍寝,但具体如何,不过是闺阁间模糊的臆测。此刻由这位威严的女官亲口道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正式感,让她本能地感到羞赧,连忙垂得更低,细声应道:「是,请姑姑教诲。」
    月澄姑姑开始讲述,语调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公事:
    「其一,圣意钦点。通常在圣上晚膳前后,于乾清宫由御前呈上象牙膳牌。圣上翻中哪位嫔妃的牌子,便是天恩眷顾。」月澄姑姑顿了顿,目光扫过孙巧稚低垂的睫毛,「此乃莫大荣宠,亦是尔等本分。」
    孙巧稚听着,心中并无多少「荣宠」之感,只觉这流程如同市集挑选货物一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她交叠的手指微微收紧。
    「其二,尚寝传谕。旨意下达尚寝局,由掌事女官亲至主子宫苑传旨,言明『预备接驾』。才人需即刻起身,恭迎旨意,不得有片刻延误,更不得流露半分懈怠或……不豫之色。」最后几个字,她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刺向孙巧稚。
    孙巧稚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那份初时的羞涩被一丝紧张取代。她想像着那突如其来的旨意,如同悬顶之剑。
    「其三,沐浴更衣。此乃重中之重。」月澄姑姑的语气变得更为严肃,「由尚寝局派遣得力女官全程侍奉。尚仪局女官会调试水温,取露水三升,和以玫瑰花汁。才人需褪尽衣衫,以特制香汤仔细洁净全身,发肤之间,不得留一丝污垢丶一缕发丝缠绕。沐浴毕,尚服局女官以烘烤温热之大巾为才人彻底拭乾,不沾水汽。而后,换上特制之素色寝袍,宽大无饰,只为实用。发髻需挽紧,以无饰木簪固定,务求承恩时不至散乱失仪。全程尚仪局女官会全程监看。廊下司礼监掌印或会听声验时,确保未逾三刻」
    听到「褪尽衣衫」丶「监看」丶「仔细洁净全身」丶「司礼监掌印会听声验时」时,孙巧稚的脸颊瞬间红透,耳根滚烫,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从未想过,侍寝竟要从如此赤身露体丶毫无尊严地接受陌生宫女的审视开始!而且门外还有熟人邓修翼!那份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月澄姑姑的眼睛,生怕对方看穿自己此刻的难堪与抗拒。内心第一次涌起强烈的失望:如此严密检查,她如何能藏匿任何接近仇人的武器?
    月澄姑姑仿佛没看到她的窘迫,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其四,背宫之仪。此乃圣祖爷定下的铁律。由圣上亲信之健壮驮妃太监,以特制『承恩被』将主子从头至脚严密包裹,背负至乾清宫寝殿。途中,主子需安伏不动,不得出声,不得窥探。」
    「包裹……背负?」孙巧稚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她想像着自己像个没有生命的包裹一样被捆缚丶运送,连看路的资格都没有!这哪里是承恩,分明是押送囚犯!内心的失望迅速转化为冰冷的绝望:连行动自由都被彻底剥夺,视野被遮蔽,她连仇人寝殿的方位都无从得知,更遑论行刺?她感觉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
    月澄姑姑对她的震惊视若无睹,太多宫妃都是这麽过来的,只当她是不解规矩:「此乃为保圣躬安泰,才人当谨记遵行。」
    「其五,御前侍奉。抵达龙榻,撤去锦被后,主子需自御榻外侧,匍匐而入内侧。」月澄姑姑微微倾身,语气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切记,须自圣上脚下方向爬入,以示卑顺敬畏。不得直视天颜,目光需垂落。承恩之时,柔顺承泽,不得妄动,不得妄语,一切需顺应圣意,不得有丝毫拂逆。圣意即天意,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孙巧稚的脸色由红转白。她仿佛看到自己像最低贱的奴婢一样,在他的脚下卑微爬行。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之前的羞耻和震惊。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在烛火通明丶帐外有人的情况下,以如此卑贱的姿态接近他,还要保持绝对的顺从和安静,她怎麽可能有机会动手?她甚至怀疑自己能否在那样的情境下控制住不扑上去撕咬的冲动。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恨意在胸腔里翻搅。
    月澄姑姑看着她骤然失血的面孔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也只是平静地总结道:「其六,承恩毕退。事毕,需同样匍匐退出御榻外侧,即刻由原驮妃太监以承恩被包裹送回本宫。回宫后,需再次仔细沐浴洁身。而彤史房女官,自会秉笔直书,记下主子承恩时日。切记,不可留宿。」
    月澄姑姑说完,静室陷入一片死寂。良久,她才缓缓道:「孙才人,此乃祖宗家法,宫闱铁律。望你谨记于心,恪守不渝。莫要存了旁的……不该有的心思。」最后一句,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洞察一切的深意。
    孙巧稚僵硬地福下身去,声音乾涩沙哑,几乎不成调:「谢……姑姑教诲。巧稚……谨记。」她抬起头时,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曾经因入宫而燃起的丶带着孤勇的火焰,此刻已彻底熄灭,被一片冰冷的丶绝望的灰烬所覆盖。
    月澄姑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挥了挥手:「请才人谨记。这几日,多在心中默习规程。」她见得多了,那些初入宫闱丶怀揣着各种心思的年轻女子,最终都在这套冰冷严密的制度前,磨平了棱角,熄灭了心火。
    孙巧稚如同木偶般,向着告退的月澄姑姑行礼,看着她离开了延晖阁。门外刺目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月澄姑姑那毫无感情丶条分缕析的教导,如同一条条冰冷的锁链,将她复仇的渴望和作为人的尊严,寸寸绞杀。她抬头望向那四四方方丶高耸入云的宫墙,只觉得那朱红的颜色,刺眼得如同凝固的鲜血。侍寝,不再是接近仇人的机会,而是一场精心设计丶无处可逃的屈辱献祭。她的心,一点点沉入无底的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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