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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七日共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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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七日共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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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绪六年,九月,驸马馆。
    成婚次日,申时。
    长宁对着鎏金妆奁簪了三遍翟羽步摇。
    第一遍,簪歪了,鸾鸟尾羽扫过耳垂,像裴世衍新婚夜替她脱绣鞋时指尖的触感—,凉得让她缩了缩。
    第二遍,簪子上的珍珠坠子勾住了鬓角碎发,她对着镜子骂了句「没用」,却在扯断发丝时忽然红了眼,原来等一个人,连簪发都会出错。
    第三遍,她才将簪子插上,但是对着菱花镜左顾右盼后,还是觉得不好看。
    窗外传来了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她猛的抬头,鸾鸟衔珠都打在了她的脸上。她转身看向门口,却见婢女茯苓捧着参汤进来,碗沿还浮着金箔。「驸马爷在知止斋用了晚膳」,茯苓的声音细得像游丝。
    长宁深吸了一口气,装作镇定地样子对茯苓说:「去把驸马的砚台拿来,我要看看他用的是不是我赏的龙尾砚。
    砚台送来时还带着墨香,却不是她熟悉的松烟味,是龙涎香,她上个月让人在墨锭里掺的。裴世衍对于她赐予的一切都生受着,除了她这个人。
    那一夜,直到最后,裴世衍都没有来。长宁突然觉得自己昨日太过任性,就这样罚他出去跪着,是不是伤了他。她也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
    成婚第三日。
    长宁听到了裴世衍在中门的请安,她内心无比雀跃,赶忙让茯苓出去说「知道了」。然后,还在长宁踟蹰该不该马上请他进来叙话,裴世衍已经起身走了。马蹄声,带着她的心事,离开了驸马府。
    那一天一直到酉时都过了,裴世衍还没有回驸马府。戌时一到,女官便将门钥落下了。次日长宁才知道,那夜裴世衍居然直到亥时才回府。
    ……
    成婚第四日,辰时。
    裴世衍依然在中门请安,这次长宁没有直接回答知道了,而是请裴世衍进来。中门外,那个少年便穿着一身驸马朝服,迈过了门槛向她走来。突然她觉得这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老气无比。她只见这个少年面无表情,目光下垂,在离开她两丈远处站定。然后向她跪了下来,行了叩拜之礼,道:「公主万安。」
    长宁一阵鼻酸涌了上来,她忍不住道:「裴世衍,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臣死罪!」少年表情依然无动于衷,但藏在袖子底下的指节却仅仅扣着。
    而这时掌事姑姑对着长宁道:「公主当恪守礼仪,不得任性。」
    长宁猛然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毕恭毕敬的姑姑,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是公主!」
    「是,公主金枝玉叶,当为礼仪表率!」
    「我是公主?」长宁又颤声问了一句。
    掌事姑姑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长宁用手背抹了一把腮边的泪,转头看向裴世衍问:「驸马今日可还要出府?」
    「回公主,臣今日拟去好友家中商讨学问。」
    「我是公主!今日驸马不可出府!」长宁沉着声音道。
    「是」,裴世衍松开了袖子之下掐着的手指,睫毛微颤道:「臣遵旨!」
    长宁一阵颓然,「你出去吧。」
    「臣告退。」裴世衍又向公主一叩首,然后躬身后退离开了。
    裴世衍离开后,长宁在茯芩的搀扶下,回到了内室。她掩着面,坐在窗下靠榻上,茯苓给她绞了帕子净面。茯苓已经陪伴她七八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长宁。
    「公主切勿心伤。驸马乃自请联姻,岂会不慕公主?必是试婚女官言行有失,致驸马心有介怀。公主不妨与驸马坦诚相叙,解清误会,莫教鹣鲽之情,因隔阂而疏。」
    这话让长宁突然惊醒,是呀,裴世衍是自己报名成为驸马的。为何突然之间形如陌路?定然中间出了什麽问题。自己怎麽会如此愚蠢,怎麽会没有想到?
    只是长宁不知道,所谓的裴世衍自己报名,其实是她的父皇压着裴家来报的名。
    那一刻,长宁不由笑了出来。她拉着茯苓的手道:「我的好茯苓,真亏有了你。你说,如今我该怎麽办?我现在就请他进来?」
    「公主,不可。您刚才还申斥了驸马,现在就请驸马进来,未免前倨而后恭。不如明日请安时,温言相对,然后请驸马到书房叙话。这样掌事姑姑也没话说。」
    「好好,甚好!」
    ……
    成婚第五日,辰时。
    是日,盛京下起了雨。天气太冷,雨落而下,却像雪像冰。
    裴世衍依然按时在中门请安,公主请他入内,他照行大礼,公主没有任何的情绪波澜。正在裴世衍奇怪之时,公主道:「请驸马来书房。」
    说完,长宁便起身去了书房。
    这是裴世衍第一次进长宁的书房,长宁温柔地请裴世衍落座,然后自己坐在了裴世衍的对面。
    「驸马,你我已成夫妻,当为一体。可是试婚女官言行有失,惹驸马不豫?」长宁关切地问。
    裴世衍想起了雨霁,那个比他大十岁的女官。那个引导他,从少男变成男人的女人。那个后来承受着他暴力同时,仍将他最重要的玉佩收好的女人。裴世衍突然脸上一红。
    长宁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从提到试婚女官四字是他的愕然,到他目光突然的涣散,然后到脸上一红。长宁的心被揪了一下,他居然喜欢那个女官?
    他是因为喜欢那个女官,所以才这样对自己的?
    那一刻,长宁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她都快怒不可遏时,裴世衍道:
    「与她无关,她尽忠职守,我连其姓名都已然忘记。」
    长宁的怒火突然就被裴世衍的话给熄灭了,她虽然不知道裴世衍刚才为什麽脸红,但是裴世衍回答的速度适中丶声音沉稳,他没有说谎。
    「那驸马为何终日不豫?」
    「微臣不敢。」裴世衍的声音又变得疏离。
    「那是本宫哪里不对?」
    「微臣不敢。」裴世衍依然如此回答。
    「既然不是本宫有错,那你为何如此?你自愿报名驸马,如今你我结为夫妻,你又为何如此模样?」长宁的耐心被耗尽了。
    「自愿报名?」裴世衍霍得抬起了头,他的自尊被长宁彻底伤到了,「微臣何曾自愿报名?微臣十三岁时,便被召去诸王馆,由三名内监相看。公主何轻忽臣之尊严若是!我裴家世代诗书耕读,何至尚主为生?」
    长宁被裴世衍眼中的怒火灼伤了,这才是裴世衍,不是那个疏离冷漠的少年。可是这个裴世衍,哪是长宁生受的起的?
    「你?」
    「微臣虽卑,仍是自爱,不堪公主凌辱!」说完,裴世衍竟然不顾长宁没让她退下,直接躬身告退,而长宁竟然不敢去拦住他。
    等长宁回神之时,裴世衍已经走出了书房,走出了中门。
    「裴世衍!」长宁从书房冲出,茯苓一个没反应过来,长宁便冲到庭院,一直冲到了中门。
    掌事姑姑站在中门前,拦住了公主。
    那一刻长宁彻底崩溃,她瘫坐在雨中。茯苓打着伞赶来,长宁被淋了半湿。
    ……
    成婚第六日,辰时。
    长宁病了,裴世衍在中门请安,茯苓直接前来告知他,「公主说免礼。」
    于是裴世衍便转身离开。
    茯苓很想拦住裴世衍,告诉他,公主病了,公主喜欢你。但是望着裴世衍的背影,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做。
    ……
    绍绪六年,九月廿七日夜。
    裴世衍踏入正寝时,长宁正盯着妆奁上的鎏金镜发怔。
    镜中女子的额角还凝着未擦的冷汗,深青翟衣半褪在臂弯,露出里面月白中衣。他听见她忽然冷笑一声,指尖碾过镜面上的并蒂莲纹,像在碾某种虚妄的东西。
    「驸马来得不巧。」她没回头,声音像浸了冰水,「本公主病了,怕污了你的朝服。」
    裴世衍的目光扫过花桌上原封未动的药碗,碗沿凝着褐色药渣,像道乾涸的伤口。他想起今日宗人府的提醒:「驸马与公主成婚七日,按制当合卺共牢。」
    可眼前的长宁,比新婚夜那晚更冷。那时她至少会瞪着眼睛丶骂「大胆」,此刻却连个眼神都吝啬。
    「公主病了?」他将怀里的书,放在妆奁旁。
    长宁心里一阵嗤笑,自己已经病了三日了,而自己的驸马,自己的夫君此时才知道。
    「药要趁热服」,裴世衍端着药,走到长宁身边,放在梳妆台上,而自己又退回到了花桌旁。
    「喝药?」长宁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镜中自己的脸,「那日回宫,父皇说『既已出降,便该懂规矩』,连母妃的面都不让见。太医?父皇怕是早忘了,他最疼的长宁,已经是没人疼的驸马妇了。」
    窗外秋雨骤响,被秋风吹得,都打在了窗棂上,噼里啪啦得。烛火仿佛也被雨打到了,晃了又晃,映得她眼尾发红。
    裴世衍这才注意到,她发间没戴任何首饰,唯有一支木樨花簪,那是民间寻常女子的打扮,与她腕间的鎏金镯子极不相称。他忽然想起新婚那日,她腰间的双鱼玉佩晃啊晃,如今却换成了块素白的绢帕,边角绣着刺目的芍药花。
    「过来。」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雨淋湿的丝绸,「替我更衣。」
    裴世衍的手在袖中握了握。他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可他当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腕时,却发现她在发抖。
    不是因热,而是因冷。
    她的身子绷得像张满弓,当他替她解下翟衣时,看见她中衣领口处,有道淡红的指印,像被人掐出来的。
    她盯着帐顶的暗纹,转过头,睫毛上凝着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裴世衍,你说,是不是我错了?我不该喜欢你,不该抢别人的东西,所以父皇才厌弃我了?」
    他的指尖停在她中衣的盘扣上。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抢」。抢李云苏的人,抢不属于她的爱?
    可此刻的长宁,没有了往日的刁蛮,只像个被抢走糖块的孩子,蜷缩在锦被里,连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裴世衍很想大逆不道地告诉她,不是你的父皇厌弃你了,而是你没有价值了。
    你唯一的价值便是嫁给我,然后用你公主的身份压死裴家。
    从这个角度说,裴世衍突然又觉得公主和自己一样,都是可怜人。
    「公主何错之有。」他终于替她系好盘扣,声音比雨声更轻,「错的是臣。」
    长宁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皮肤:「别用这种语气说话。」
    她仰头看他,眼里映着摇曳的烛火,「你以为我听不懂吗?『公主何错之有』,不过是说『错的都是我』。就像父皇说『长宁最懂事』,其实是说『长宁别闹了』。」
    窗外的雨忽然变小了,两人无语中,房间里面尽是安静的冰凉。
    裴世衍忽然想起,新婚夜她让他「跪远一点」,却在他跪了整夜后,让人送了垫子。
    那时的她,会用发脾气来掩饰心软,此刻却连脾气都没了,只剩冷透的清醒。
    「喝药吧。」他转身去端药碗,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长宁不知何时下了床,赤足踩在青砖上,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又像被烫到般缩回:「裴世衍,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去看我吗?」
    药碗在手里晃了晃,药汁洒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
    「公主不会死。」他将药碗塞给她,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那是她练了十年的弓箭磨出来的,「喝完药,早些睡。」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长宁时候,便是在英国公府。
    就在英国公府的射箭场,就是这个长宁得意将箭都射到靶子上,然后仰着脸看向她。
    长宁盯着药碗,忽然笑了。
    她仰头将药灌下去,褐色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月白中衣上,像朵开败的花。
    「你看,」她指了指嘴角,「连药都吃不出苦味来了。」说完,她便自顾自地走向了床边。「裴世衍,就再陪我一个晚上。此后,你不用日日来请安了。」
    裴世衍微微惊讶地看向长宁。
    「我,长宁公主,免了你的请安。」
    长宁已蜷在床角,像团被揉皱的绢纸,唯有发间的木樨花簪,还倔强地别在那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裴世衍忽然发现,比起新婚夜的对峙,此刻的沉默更让他心慌。
    原来真正的冷,不是吵架,而是一个人把所有的温度,都锁进了锦被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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