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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十岁女孩能有的见识?裴世宪大为惊讶。「这是辅卿兄教你的?」
「是也不是,他教了我,我亦教了他。」
「那你所知,是国公爷教的?」
「父亲没有教我这些,父亲教我的是朝堂人心。」
「那你是生而知之?」
李云苏微微笑了,裴世宪果然不是邓修翼。邓修翼从来不会惊讶,只会微微笑着说,「小小年纪,操心不好。」他仿佛默认接受自己的一切,而且一切都好。「实在无法解释,便当如此认为吧。」
正说着,马驫来了。
「驫叔,那人可有下落?」
「回小苏,按照您的分析和指引,确实找到了。」
「在哪里?」
「在扬州,黄家。」
云苏听完一愣,这是她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最不愿意在这世遇到的人。
「能将人带到淮安来审吗?」
「小苏,难。」
「还是得我去啊。」李云苏叹了一口气,马驫未接话,他不知道为什麽李云苏都已经到了淮安了,却不愿意南下扬州。「容我再想想。」马驫拱手走了。
裴世宪看着李云苏情绪在马驫来后,低落了下去,不明所以。他不知道李云苏和马驫对话里面讲的人和事。但是从马驫的郑重来看,应该是一个大事。他给李云苏夹了一个点心,然后笑着示意李云苏吃点。李云苏勉强地笑了一笑。
用过午膳,裴世宪陪着李云苏在街市上逛着商铺。李云苏和其他女子不同,其他女子爱逛那些首饰铺丶衣料铺和香粉铺。她却喜欢进那些文人雅玩店。
进去以后,她也不看什麽笔洗臂搁丶漆器屏风丶缂丝卷轴丶灵璧摆件。她专挑挑拣拣巴掌大的小玩意,如德化白瓷小件丶紫砂人物雕像丶石雕仕女立像。每一个她都要看好半天,最后却悻悻然放了下来。
最后到了一家玉器店,李云苏看到了一块秋山仕女焚香玉摆件,半掌高,是以和田青白玉圆雕,一仕女倚坐山石,手持香炉,她穿着齐腰襦裙,衣纹流畅,背景雕秋树山石,李云苏甚是喜爱,把玩很久。
李仁见状,直接上前买了下来,令掌柜包好,对云苏说:「小姐放心,快马加鞭,定于十七日前送到京城。」
裴世宪才明白,李云苏竟然是在给邓修翼挑礼物。
申时,李云苏回到了客栈,收到了李云茹寄来的信,此信是云苏劝她不要进宫的回信。云苏读来,泪眼婆娑。
「苏苏,我生无所长,唯有这个躯壳。教坊司之经历,我已生无可恋,暂不去死,只是为了报仇。加诸你我父兄种种,都是因为那人的一己之私,他何配这个天下?你们所谋都太慢,反覆纠葛。不如用我这个残躯,去换一个痛快。你若不同意,硬要把我留在京郊,我亦会挣破这个网。不如你放我走,全姐妹之情。此事我意已决,定复不必再劝。苏苏,你向来聪慧,不如帮我谋划。你我姐妹宫内宫外携手,一定如意。」
云苏想来,如果不是自己两世为人,恐怕也会走上自绝之路。云苏虽然没有大哭,但是还是伤心欲绝。采蘼一直劝着,终于惊动了裴世宪。
裴世宪已经换了便服,听见动静,便过房而来,又看到了李云苏杏花沾雨的眼,当她蹙着弯月眉,抬头看向他时,他心里被刺了一下
「苏苏,不哭,辅卿又遇到什麽事了?」裴世宪以为邓修翼又发生了什麽事,所以李云苏才如此难过,突然裴世宪回了一下神,为什麽李云苏的难过总是要和邓修翼关联在一起呢?
「不是邓修翼,是我姐姐云茹。她执意进宫。」
「啊?此事从何而起?」
「她有这个念头很早了。我们进了教坊司后,被枷木囚笼三日,出来后,她便想进宫了。」
「木囚笼?这又是什麽?」
李云苏别过了脸,她如何向裴世宪说这个?她可以坦然告诉邓修翼,又如何能告知裴世宪?
裴世宪见她不答,直觉定然是不好的事情,便不再追问,而是道:「她想进宫做什麽?」问这个话的时候,裴世宪的声音都是抖的。
听着他的声音抖着,李云苏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世兄,不要追问。你不必知。」
「这是死路!」
「她就想向死而生,我如何能不伤心?」
「能劝住吗?」
「我大姐温柔,我二姐爽利。我们姐妹三人都受长辈宠爱长大,性子各有不同。二姐从小是叔父独女,家门不幸,叔父惨死,婶母自焚,三兄今在大同搏命。二姐心中的怨和悲,常人不能体会。我不舍,但感同身受。」
「亦当爱惜自身。」
李云苏含泪而笑,「二姐云,教坊司之经历,已生无可恋。未经人苦,不知人悲。」
裴世宪这时脑中闪过了吕金贵那张猥琐的脸,震惊地看着李云苏。而李云苏则坦然地看向他,杏花眼里仿佛在说「松竹何须媚春柳,孤标自孕岁寒心」。
那夜,裴世宪枕着月光想了很久。
这是一个怎麽样的女子?她怀着对邓修翼无限悲悯之心,经历了作为一个女子和邓修翼同样般的经历,却不需要任何人给予她怜悯。她的眼神在说,你若以怜悯为蜜,我偏以自爱为刃,让人无法不心生敬意。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小小年纪见识甚或超过自己。裴世宪向来以自己在同龄人中见识高卓而自傲,但今日和李云苏进行农商之辨时,他竟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狭隘和粗鄙?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看来处理家中事务,从容有方,进退得宜。不是英国公府只有她来承应门户,而是英国公府理应由她来承应门户。这才是真正的豪门贵女吗?裴世宪想到他自己在三立读书时,在京城交游那些想方设法要凑过来的女子,他才知道什麽是兰姿玉洁,什麽是胭脂俗粉。
她会笑,会在看到玉件时喜不自胜地笑,会对着祖父淡淡而疏远地笑;她会哭,会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会含悲忍戚地眼中挂泪地哭。她是一个如此有生机的人。
若邓修翼此刻知道裴世宪在想这些,邓修翼一定会告诉裴世宪,她不仅会哭会笑,她还会眼眉弯弯,会眼中透着狡黠,会扳起脸孔说要罚人。同时,邓修翼还会说,她值得你用一生好好对待;而你,还需要好好努力才配得上她。
……
次日,李云苏便下定了决心,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自己去面对的,便对李仁和马驫下令,南下扬州。在出发前,她给邓修翼写了一封信:
「云苏顿首再拜,见字如晤:
顷得机宜,决意赴扬州。盖因马驫探得,隆裕四十六年毁泉群水利者,今匿于扬州黄氏门下。绍绪三年,先君曾究此人,唯知其遁于两淮盐场,遂中辍追查。然细忖之,其人能入盐场,本为局中局,纵之使逃,实欲断吾等查缉之路。吾揣度,彼等必不纵其自适,定当囚于某处。盐场交易,咸赖盐商,故遣马驫遍查盐商帐目,自隆裕四十七年至绍绪二年,果得异常之迹,终有所获。
修翼,吾实不欲赴扬州,更不欲与黄氏诸人周旋。此地此族,直令吾从心髓生厌,然势不得已,非往不可。昨夜辗转,自勉良久,尝谓己曰:『暂忍须臾,当如卿之坚忍。』每至难捱处,辄念卿于深宫之中,含辛茹苦,隐忍不发。卿实吾灵魂之烛,照妾破夜而行。吾必携卿所予之勇,荡尽世间奸邪,以正乾坤。
今有薄礼,望卿置于案头。此乃吾今岁所择,异日当命匠人琢吾形像,奉于卿之枕畔,如卿之琉璃串珠,常伴吾侧。如此,则吾虽远在他方,亦如常侍左右,念卿不已。
近闻卿体微恙,心甚忧之。望卿加餐饭,勿令身形清减。犹记抱卿时,唯恐触骨生疼,故敢以私意相嘱:务必珍摄玉体,此妾心之所系,幸勿负之。
纸短情长,不尽欲言。愿卿长安,待吾归期。
云苏再拜」
……
绍绪五年,四月十七日,甜井胡同。
邓修翼还是逢七日来,商嬷嬷一直等着他,给他转交了李云苏的信和从淮安寄来的礼物。邓修翼笑着说:「不年不节的,花这个钱?」
商嬷嬷说:「这是小姐的心意。」
邓修翼坐在桌旁,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个半掌高的玉雕,握在手里正好覆上,玉先凉而后温,品相还好。邓修翼仔细打量了这个仕女,闭目而头微偏,头微微偏的样子,有点像苏苏。而闭着的目却和苏苏全然不像,邓修翼爱她的杏花眼。再看发髻和衣着,便是一般仕女的样子。邓修翼摩挲了一会便放下了,想来应该是苏苏觉得不错,所以买了送自己。
然后他打开了信,仔仔细细读去,知道她查到了隆裕四十六年的事情,他笑了,他的苏苏就是如此聪慧。又看到她下定决心去扬州会黄家,他又心里一痛,扬州啊,那个地方之于苏苏上一世,是多少的痛啊。那个扬州,竟不如今世的教坊司。而他却不能陪着苏苏去,他实感自己的无能,怎麽配得上她的灵魂之烛光。然后他又看到苏苏说的这个薄礼,他又拿起那个玉雕再认认真真看一番,收进了怀里。再看到苏苏说他瘦得硌手,他便自己摸了一下腰腹,确实瘦了许多。
读罢一遍,邓修翼又读了两遍,才依依不舍地把信烧了。他想了很久,不想回信了。
信是一种羁绊,如若没有,兴许一开始会难过,久而久之便也淡忘了。只要她好好的,他便不要成为她的牵绊。
但因着太子事,他给李仁去了一则消息:「太子不日南下江苏查鳞册,镇北侯府随行,似秘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