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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公公,请讲」,杨卓微笑对邓修翼道。
杨卓对邓修翼的观感是比较复杂的。对比张齐的专擅和朱庸的粗鄙,邓修翼已经是文官集团非常好的一个内官合作对象了。他知道太子及冠事,邓修翼推手之一。即便太子早晚要及冠,但对礼部来说,充足准备和不充足的准备大不一样。
皇帝有意搓磨太子,倘若就在太子生辰前十天才下旨,至少礼部会人仰马翻,万一出了纰漏即便皇帝可以原宥,但少不得被吏部拿捏。
他不知道河东集团和邓修翼之间是否有什麽关联,但是袁罡对邓修翼前恭而后倨的态度变化,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有趣的是,迁宫事前江南集团则是前倨而后恭。
张永望被杖毙后,两边都忌恨邓修翼。所以他隐隐觉得中间肯定有什麽关系。正是抱着这种观感,杨卓对于邓修翼很谨慎。
「某前来,是求杨院士一事。」邓修翼缓缓道。
杨卓捕捉到了邓修翼的用词,和礼部无关,和詹事府无关。
「三月初,陛下下旨在司礼监开了一个内书堂,专以教习小内监。小内监年龄自九岁至十五岁,选宫中向学沉静之人,某忝为教习。」
杨卓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个事情。
「历时一月,某已然教完启蒙,并教了他们认的了一些字。然后某实非教才,自感力不从心,盖因学识不够,入宫前八年在浣衣局不尝沾片纸滴墨。绍绪二年,调入司礼监,方才拾得旧时功课。自身尚且粗鄙,何敢误陛下大事。固今祈陛下恩准前来和杨院士商议,请翰林院能派翰林任内书堂教习。」
「陛下可有明旨?」
「陛下尚无明旨,先遣某来商议。」
「荒唐!」杨卓发脾气了。「尔等内竖,本以贱役事君,出身卑贱,何敢妄操文墨?欲擅权柄于天下乎?抑或觊代科举耶?天下文脉,如江河万古,岂容阉竖玷污?圣上使尔等批红,不过代君笔录耳,但识字形足矣,安用知四书五经丶晓名臣疏议?若阉竖皆能通经义,天下学子又何必苦读圣贤书乎?尔等刑馀之人,妄图干政,效内相之权,惑乱君心,今竟敢涉足词林清要之地,宁不知耻乎?」
「杨大人,内学堂建立亦是为国谋,内监不识字,不知礼义,亦不能明外朝各位大人拳拳之心!」
「昔初不识尔面,观尔文弱清瘦之态,心下尝存矜悯。孰料尔父邓慎公,本是赫赫名臣,品节昭昭,为大义而捐躯,忠烈之门竟出尔等不肖!今观尔行径,唯知钻营权势,暗施阴谋诡计,直欲辱没尔父忠魂,玷辱圣朝清誉!速退!尔之存在,乃污先贤之泽,损陛下之明!向者太子迁宫一事,吾今方知卿果怀祸心,居心叵测!尚何颜面滞留于此?亟出!」
说完,杨卓竟连茶都不端,径自甩袖而走。
邓修翼如是乃知,外朝大臣对宦官的偏见,竟然和任何朝政持的立场都没有关系。
果然,除了君王的怜悯,他竟无任何可以倚仗。
他也不恼,也不怨,缓缓站起身,走出了翰林院。
回到宫内,他又去了御前,皇帝还在御书房,正在看一本书。看他进来,便丢开了手,微笑着问他:「如何?」
「杨掌院以不知如何教习为由,推辞了。」
「呵,」皇帝轻笑了一下,「不知如何教习?是根本不想教吧。邓修翼啊邓修翼,你还是不明白,朕要如何教你,你才能明白?」
「回陛下,奴婢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愿出语怨谤。请陛下下旨。普天之下,皆为陛下臣仆,何来等差?」
「让朱庸去传旨吧」,皇帝道,「你留这里,定一下内书堂教习章程。」
「是。」
午后,裴衡便领了命来上了第一堂。他看都不看站在内书堂门口迎他的邓修翼,直径而入,坐在了内书堂的正中。也不待小内监们行礼,直接就开始了讲授。讲完拔步就走了。后几日,其他翰林来,皆是如此。
邓修翼本没有想过他们能欣然而来,但如此敷衍亦是邓修翼想不到的。
小内监们很多内容学的不透,不消化,正苦恼想向邓修翼讨教。邓修翼也不回答,只是温声安慰小内监们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但多努力,无须彷徨。
一月后直接开始考试,考试内容就是课堂授课内容。可是小内监们答得并不好。皇帝质问邓修翼为何如此,邓修翼毫无隐瞒地把整个过程都向皇帝进行了禀告。
皇帝又派了朱庸前去翰林院,这才有所改善。
从此,每有翰林授课,邓修翼便站在堂外,仿若监督小内监们,实则支着耳朵在听。听完之后,便回内书堂藏书房温习,内书堂的藏书房渐渐藏书增多,蔚为大观。
……
再说在淮安的李云苏,自三月底昏厥过去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五日,才能起床。此时已入四月,春花烂漫。采蘼想着让云苏不要总是记挂京城来信,出去散散心,便撺掇云苏去里运河边逛逛街市。云苏想着采蘼跟着自己东奔西跑,便答应了。
淮安城地处淮河和京杭大运河交界,淮安府下辖七县十一州,是南北水路和东西水路的交汇之所,漕运总督治所之处,九省通衢要地。
李云苏和裴世宪站在里运河岸,看着大运河上白帆点点,有朝廷的漕船,有商旅的私船,如梭走水线,交织往来。新城商贾码头鳞次栉比,吆喝买卖之声此起彼伏。
李云苏明白了为什麽李信说淮安才是「户部」的最好选择。当即李云苏便决定将李信从京郊庄子挪到淮安来。
裴世宪则是第一次看到运货往来,交易买卖兴盛的景象,对比山西老家,人人种田,偶有商埠,他内心感叹如是多人不事生产,怪不得国朝赋税会有问题。
两人进了一个茶楼雅间,稍事休息,李信已经听招而来。
「小姐,裴公子。」
李云苏示意李信坐下说话,李信便坐在李云苏的对手椅子上。采蘼给他们三人倒上了茶。
「李信,我看了这淮安城。之前只是听你说,如今亲眼见到,两厢验证,我同意你将度支总所挪到这淮安城来。」
「那小的这几日先寻觅一个合适的所在,然后从京郊迁来。」
「我只有一个担心,便是这淮河。」
「小姐所虑甚是。绍绪三年底,黄河决堤,河水四漫而下,有夺淮入海。淮安北辖州亦受了灾。朝廷治河策几年一变,有固黄河,疏通下游。有迁黄河,另寻新道。论及另寻新道,多言可以由淮入海。今漕运总督颇有见地,多次上书反对黄河由淮入海。只因黄河携沙而下,入淮河必致淮河淤塞,则淮河为另一黄河矣。夺淮入海非长久之计,仅权宜而已。且淮河一旦淤堵,大运河亦将不通,则南粮无法北运,京城吃食必当困顿。可惜总督之言,应者寥寥。潘家年去年治理黄河,已留遗祸。」
「所以我想,我们选址偏南一点,免受河灾,若势不行,则直接去扬州。」
「小姐,扬州虽好,但北地市场运筹不足,不如淮安。」
「也行,你先看着办。」
李信得令便去了。整个他们商议的过程,裴世宪都坐在一边听着,待李信走后,他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李云苏。
「云苏。」
「裴世宪,出门在外,不要叫我云苏。你便叫我苏苏好了。」
裴世宪觉得叫李云苏为苏苏过于亲密,但是她说的也有道理,便红了一下脸,「苏苏,你们这度支总所,是个什麽处所?」
「便是家中帐房总部,运筹所有生意往来。」
裴世宪想到了自己在运河边的感慨,便脱口而出:「如是多人不事生产,人人行商贾之事,赋税何来?」
「行商坐贾亦赋国税,缘何如此感叹?」
「若无货物,何来交易?」
李云苏轻轻一笑,这便是河东诗书世家的鄙陋之处了。她曾和邓修翼论过这个事,两人相谈甚欢。「裴世宪,我且问你,如若一户人家家散了,家中仆人会如何?」
裴世宪以为她在感叹英国公府散了,那麽多人无所生计的事,有点愧疚自己不该让她想到往事,「仆人散了若得主家仁慈,便如英国公府,自是可以安生立命。如今你当家,你为仆人谋,是极好的。我非责问你。」
「裴世宪,我说的不是我们家的事,我只问你,一户人家散了,仆人会如何?」
「自当另寻主家,再事生产。」
「新主家无需新仆人洒扫庭院,只需新仆人去庄上弄庄稼。这些人原先并不会,现在又无好的谋生之路,他们又会如何?」
「自然重新操习农事。」
「那便是了。」李云苏继续道,「若货物往来无需那麽多,自有商贾转农事。既有商贾往来,可见农事不足以自养和养家。裴世兄何必杞人忧天?」
「若行商贾事利多,则农户便会弃田从商。」
「裴世兄竟以为行商竟比事农简单?世兄可知行商之中,识别货物好坏,判断运期,调配人力,统筹资金有多少学问?我若不是跟着李信学了十天,我也不知其中门道如是之多。裴世兄竟然以为只要扔下锄头,人人都可以行商贾之事?」
「这……」裴世宪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各行有各行的难处。以教坊司为例,人人以为大典雅乐,歌舞生平手到擒来,你可知教坊司乐户一日训练六个时辰,日日不辍,才有皇帝的歌舞升平。故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难行。」
「苏苏,不提教坊司也罢。」
「大庆重农抑商,却从来没有计量一年粮产几何可足,陈谷烂于仓中又费几何。大庆商税低,本是轻视商业,却弊端丛生。各行百业,各有生态。强压硬控,则陋规百出。裴世兄请看,货物往来运河之上,表面看来三十税一。胥吏盘剥,高者实可达十之二三,商人亦承受了。若能使胥吏盘剥之入,尽归国库,朝廷何至缺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