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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天荒、地荒、人荒、山荒、水荒,生活穷困。唯独滔滔瓯江里,众多水族欣欣向荣。每当月夜过江,你可看到无数凤尾鱼对月泛光;红眼鲻鱼会在你的船边突然打滚跳跃,令你吓一大跳。白天横渡,那些条虾、枪虾就在水面上戏耍。假如你把木桨垂直扎向江心,耳朵紧贴桨柄静听,你准会听到一阵阵咕!咕!咕!颇似青蛙鸣叫的雷动呐喊声。这是小梅鱼(朱梅)在江底沙面上寻偶产卵发出的欢叫声。五六月间,瓯江水暖,伞形的海蜇会在江面上忽隐忽现,活像无数硕大的活蘑菇在水里漂浮。
究其原因,得益于城市工业衰败,得益于流域农业落后。瓯江上游江水清澈,下游亦无污染;鱼虾得以自由地繁衍生息。要说额外的原因则是得益于强权政治。严酷的政策把所有劳动力死死捆绑在土地上,谁敢涉足瓯江捕捞。
五哥逢进住七都东江,以烧窑为业,是“手工业户”。有幸经公社批准发给水产捕捞许可证,除了烧窑还可捕鱼。虽然每年要向大队上交一大笔管理费,毕竟在还是一条活路。我稍有空闲就往七都跑,与五哥共同捕鱼,很快学会了“长槽”、“大网”、“梏笼”等多种捕鱼方法。投资省、方法简便的捕鱼方法要数“拦涂”了。
拦涂就是“关浦”,把鱼关进浦里手到擒来。关浦的工具很简单,只需要一片橄榄形拦涂网,长约一百多米;几十根长短不等的竹篙,外加一条小舢舨。
当潮水退去露出“v”形浦底的时候,两人各背网片的一半,从浦底分别向两边涂滩上放网。网的最宽部位留在浦底。然后两人从浦底向两侧把下网绳理出埋在泥下一尺多深。再把上网绳也理好连同网片理成一束放在涂面上,抹上稀薄涂泥把网片隐藏起来。在网的外侧,沿下网绳每隔八至十米插一根竹篙,竹篙长度至少在平潮时露出水面一米五高度。随着潮水的上涨,各种鱼朋蟹友会象往常一样,豪无顾忌地随潮水上涨而相继入浦,上涂觅食、嬉戏。大约大多数是为觅食进浦的,也有的是相互追逐进来的,也有的是为了躲避天敌逃进来的,再就是因为好奇或者被潮水掠进来的。不一而足。
当潮水涨到八九不离十快要平潮的时候,我们就进行紧张的揭网关浦了。两人坐在小舢舨里,从下流头开始把上网绳拉起绑在竹篙顶上。顺着网绳提拉,逐篙挂网,直至对岸。这样,浦口就让我们关住了,浦中的鱼虾不管是以何种方式进来的,也不管愿意不愿意悉数成为我们的猎获物。待到潮水慢慢退去,我们又把竹篙上的网绳往下捋,以免网片招风。
因为网眼小,鱼虾大小尽收,品种齐全。鱼类大体以鲻鱼、鲈鱼、梅鱼、凤尾鱼居多。如果瓯江上游发过大水,那么习性在咸水里生活的梅鱼会向瓯江口退去,而鲤鱼、鲫鱼、鳙鱼、鳗鱼就上网了。当各种鱼虾皆成网中物的时候,鳗鱼凭借它滑溜的本事会钻到涂泥中逃遁。不过不忙,收了网我们拿起带锯齿的〈坭鲡挖〉在涂中划,鳗鱼碰上锋利的锯齿只能乖乖就擒。蝤蠓很会伪装,它会伏螯缩脚潜伏在涂凼里一动不动,不细心摸索就被逃逸过关了。
有时也会有一些珍稀水生动物进浦,比如鲎与魟。鲎,头胸为甲壳,形似马蹄,腹部六角形,尾尖如箭。貌丑而肉美,还有很好的观赏价值。魟是凶猛水族,身体扁平略呈方形。尾长如鞭,尾背有一组毒刺,其中最长的一枚灰白色,长寸许,很锋利,两边密生倒刺。据说这枚毒刺扎进碗口粗的树里树也会死。魟很活跃,常会发出吼、吼!的响声。尾巴不时地上翘往头部甩,假如你抓住它的头,那尾巴甩过来准会刺中你的手,疼痛难当,还会叫你遗憾一辈子。记得有一次在太平浦拦涂,下半夜放下网绳在船舱里等待潮水退去,我们睡着了。东江村一青年来偷鱼,被魟刺中左掌心,痛得嗷嗷啼哭,天亮送温州治疗,为时已晚。胳膊肿如冬瓜,只好截去手掌,终身残废,悲乎!
人过留迹、雁过留声、鱼过也会留痕。各种鱼类有其独特的生活习性和活动轨迹。鲻鱼喜欢在发黄的软涂上铲土吃,张大嘴巴象犁田一样长长地铲一片土当饭吃。留下的痕迹我们叫“鲻鱼铲”。铲痕宽度三公分,这鲻鱼起码五斤重;铲痕宽度五公分的,总在八至十斤以上。要是铲痕短,说明这鱼今天刚刚进来尝试,明天还会来;要是铲痕很长,明天不再来了。如果三天后要刮台风了,将要翻江倒海,那么今、明两天进浦的鱼会特别多。凭这一条经验,有一晚我们捕获了七百多斤鲻鱼,而且大多是五斤以上的大鱼。
鲈鱼是食肉鱼类,花背白肚,嘴特别大。它进来的目的是捕食小鱼,当逮住一尾小鱼时会发出“嘭”的一声响,声音越响鲈鱼越大,我们曾经捕获过十五斤重的大鲈鱼。鲤鱼吃素,喜欢把半腐朽的芦苇根茎或莎草的根当饭吃。常在涂面上拱洞寻根,留下一个个被掏过的洞。
鱼虾是很有灵性的动物。涨潮的时候它很放心地进浦觅食,到了快要平潮的时候,它们会成群结队、争先恐后地迅速出浦,回归江海。因此,潮水涨到八分的时候,是揭网的最佳时机。来客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全部留下了。假如到了平潮时才揭网,那就等于“贼去关门”。
在瓯江鱼类中,要数鲻鱼最精灵。你在浦口悄悄地揭网,稍有震动它老远就知道了,狠命地往外逃。要是它知道自己确实被网拦住了,它就会慌慌张张地沿着网边来回寻找缺口,设法突围。要是它知道确实无法轻松地逃逸了,那它就会悄无声息地游到网边来吻吻网线,又向上看看。摸索许久之后,径直向浦里面游去,离网有几十米距离的时候再回过头来,对准鱼网的最低处,象箭一样鼓径直冲,活像跳高运动员助跑。当冲到离网不远时,拼命地跃出水面向网上撞去,意欲越过网绳或撞断网线逃命。如此三次撞网无法脱身,它意识到黔驴技穷,末日将临;于是垂头丧气到处转悠,然后狠命地吃涂泥,把肚子装得满满的。“关浦鲻鱼满肚泥”,就是这个道理。
鲈鱼很有毅力,也很有骨气。当它追捕小鱼时其快如飞,英雄无比;显出天敌本性,无可厚非!但是当它知道被关在网里无法脱逃时,它就视死如归,活活气死。不作任何反抗,任你捉拿。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