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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暖黄的光循着他身体的轮廓透出来,在地面上拖拽出一片阴影。
他只穿了一身简单的夏日单衣,外头披了一件纱袍,显得人有些单薄。
但气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许是没怎么晒太阳,略白的皮肤透着些许红润的光泽。
唇色也更浓了一些,柔软的头发垂在颈脖间,低头看她的神色如同今夜的天,清透微凉。
十岁的虞苒苒楞楞的,手劲一松,笔架滑掉到了地上,发出“哐嘡”一声响。
他的目光随之落到那个笔架上。
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去捡。
对面的人三两下将披在外面的纱袍穿好,侧身请她进来。
虞苒苒抱着笔架,提起一旁的书箧,问他:“你有空吗?”
他点点头,似乎看出她手上那东西不轻,便伸手去接了过来:“进来吧。”
屋子宽敞,被他收拾得干净清爽,花几上的盆栽也长得很漂亮。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别人。
他在她身后合上了门。
虞苒苒走到桌前坐下,将手中的笔架放在桌上,肖戎很快也走过来,在挨着笔架的位置把书箧放到了她面前。
“喝水么”他问。
她摇摇头:“不必了。”
说完,一手放到书箧上,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抬头看他:“你猜里面是什么?”
他伫立在一旁:“应该是好东西。”他看见她从地上提起它时,模样十分小心。
虞苒苒拍拍椅子让他坐下。
肖戎照做。
“我怕你憋闷,给你寻了份差事。”她开门见山的说。
“什么差事?”他双手放在膝上,坐的规规矩矩。
“我上次不是说,要做你的教书先生吗?”虞苒苒偏着脑袋看他,“你还记得吧?”
他怔了一下,点点头。
她抿嘴一笑:“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自己也是学疏才浅,只怕教不了你什么。不如这样,往后我们一起进学,我的先生,就是你的先生,你平日有不明白的,或可来问我。”说到这儿她又琢磨了一下,“那我…也勉强算你一半先生!”
她语调轻快明朗,肖戎原本如潭水般平静的神色几乎是瞬间便随着她的话语汹涌翻滚,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你让我…读书?”
虞苒苒看不懂他眼里的东西,只是觉得他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
陪读这差事,听起来不知比厨房打杂轻松多少,他应该没理由会拒绝的。
但下一秒,想起汪老头那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嘴脸,她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虚:“你…不愿意吗?”
他的心忽然漏跳一拍。
不愿意?
他是疯了才会不愿意。
从前坐在书阁里,看着眼前的高架一排排往里延伸,无数的书籍陈列其中。
在那时,只有七岁的他就已经明白学海浩瀚无涯,然而凭他认识的那几个零零碎碎的字码,根本无法窥视其中万一。
徐老头同他说,读书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的确如此,寻常人读书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是个例,他读书,就是见不得人。
他应该生来就贱,读书这般高雅之事,他甚至连肖想都不应该。
他应该和她那个风骚浪荡的娘一辈子蹲在小炊院,给那群老嬷嬷当牛做马,他就应该满脸沾着发黑的碳灰,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摇尾乞怜,以求她们的施舍,来换得一点儿硬的发苦的干饼和两件过冬的衣裳,如此苟延残喘的活着,或者干脆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晚,尸体发烂发臭,也不会有人发现。
一个贱人生下的贱货,他肮脏的脑袋里,怎么能装进圣贤的东西?
上次她说,要做他的先生,十足戏谑又玩笑的语气,他只当听了个笑话。
可她今天提着笔架,抱着书箧,敲开了他的门。
读书,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牢牢抓住。
“我愿意!”于是,他几乎是带着有些急切的意味,脱口而出,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望着她,空气似乎也凝固住,只剩胸腔里心脏有力的搏动。
听他说愿意,虞苒苒眉目一下明亮起来,她喜出望外的伸手,打开了面前的书箧。
书本,琳琅满目的各式学具,在里面垒的整整齐齐。
肖戎意识到她的动作,望向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书箧,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微微转头瞄向虞苒苒的目光,锋利得似乎是想把她看穿。
可女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裙,侧脸有些肉肉的,发丝映着烛光熠熠生辉,小巧可爱的耳垂像是粉色珍珠,长睫扑闪,无论怎么看,都纯洁而无害。
他在心里对自己冷冷自嘲,是了,他身上本没有什么她可图的。
虞苒苒没有发觉来自他的注视,她的心思只在书箧里那只锦盒上。
她抬手将锦盒取出,递到他的手边:“打开看看。”
肖戎对上她的眼睛,里面有分明的期待。
他接过锦盒,拉开绳结,轻轻将盖子掀开。
里面躺着一直漆黑的毛笔,笔杆上鎏金的字样是他的名字。
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我好歹算是你的一半先生,这些东西上可不能委屈了自家学生!”
一抬眼,只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清润的面庞温暖柔和。
肖戎:“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她仰头想了想,解释:“有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东西,没人敢怀疑说是你偷的!而且,就算弄丢了,也更容易找回来嘛,一举两得!”
他闻言没有说话,低头拇指抚上笔杆。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支笔,他不会弄丢的。
第二天一早,她又出现在了厢房门口,敲开了他的门。
这是他们一起进学的第一天。
他提着整理好的书箧走出来,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瞧着神清气爽,他本就生得好看,此时,更有一番少年的英姿。
不知道的,或许还会以为,他也是府里的主子。
虞苒苒身后的习香撇撇嘴,气恼小姐竟然选了他做陪读,分明只是一个罪奴,还有这样的派头。
“用过早膳了吗?”虞苒苒问他。
他摇头。
她一愣,随即向身后的习香递去一个有些不满的眼神。
汪先生的课一坐就是一上午,她昨晚明明吩咐过,记得早点儿给厢房准备早膳。
习香心里不服,脸上也不算好看:“奴婢们照夫人吩咐,负责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旁人的事儿,奴婢们可管不着!”说罢,又嫌恶地瞪了肖戎一眼。
“习香!肖戎是我朋友!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从没见过习香这副脸嘴,震惊之余,赶紧转身低斥。
肖戎只是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朋友?习香心里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
一个罪奴和虞府的高门贵女,算哪门子的朋友?
心里虽这样想,但她也不敢再挑衅虞苒苒,犟着脖子没有吭声。
虞苒苒也不跟她客气,一把抓过她手上提着的那个属于自己的书箧:“你回去吧,今日不必跟着我了。”
习香怔然,知道她这是生气了,下意识便想认错服软,但眼神瞟到一旁的肖戎,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气恼的跺脚,狠狠的蔑了他一眼,又嘀咕一句:“狗仗人势!”才不甘心的转身离去。
虞苒苒没理她,径自打开自己的书箧,从里面摸出一袋用油纸包得正正方方的东西递到肖戎面前。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从纸袋移到她脸上,眼里带着疑惑,似乎在问这是什么。
习香这么失礼,虞苒苒有点不好意思,语气带了些歉然:“你别跟她计较。进了学堂一坐就是一上午,不吃东西可不行,我这里还有几个小笼包,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肖戎没有接。
她把小笼包放在书箧里,就意味着这是她准备带去自己吃的,或许是中途会饿肚子,休息时间便可以拿出来充饥,被他吃了算什么意思?
见他不动,虞苒苒又伸手往前递了递。
他却淡淡开口:“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吧。”
挨饿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一顿两顿不吃,死不了人。
说罢,便抬脚欲走。
一抹水蓝色的倩影却忽然挡在身前:“不行!”
是虞苒苒。
她娟秀的面庞此刻皱巴巴的,再一次把纸袋往他面前送:“民以食为天,不吃饭哪有力气听课?”
没力气听课?她的确是小瞧他了,他想说,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娇气。
他肖戎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早膳这种奢侈的东西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可眼前的女孩,一脸倔强,半点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这是你的点心。”他皱眉。
“可我吃早膳了。”她立刻反驳。
他盯着她,还是不接。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是唯一的女孩,万千宠爱中长大,除了虞涧,几乎没有人能和她对着干上这么几个回合,她不禁有些气恼。
索性直接将包子塞进他怀里:“包子要趁热吃!”
说完提着书箧便转身往外走。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纸袋,温热的温度从里面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小笼包的香味。
“嗳!快走了,迟到可惨了!”
他抬头,看见那个穿一身水蓝色罗裙的女孩站在院门口,回身唤他,在她身后,初生的朝阳正从一片重云叠嶂中缓缓漏出一角,夏日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就撒落在树梢,亭角,和她的发梢。
他抱着她塞给他的包子,快脚跟了上去。
去万卷斋的路上,肖戎一直跟在虞苒苒身后,不近不远。
她偷偷回头望他,发现他已经拆开了纸包,正在吃小笼包。
果然还是吃了吧!
虞苒苒低头抿嘴轻笑,脚步也轻快起来。
万卷斋里,汪老头像一尊大佛一样坐在讲台上的书案后,见他二人进来,故意咳了两声:“点儿倒是掐得准。”
面对这老古板,虞苒苒惯用的那一套撒娇打滚的小伎俩通通不管用,这会儿也不敢抖机灵,乖觉的缩到位置上坐好。
肖戎坐上她旁边的空位,那里以前是虞涧的位置,他打开书箧,将书本摊在桌上,照着虞苒苒的样子把一应学具摆放整齐。
汪老头耷拉着眼皮,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一眼,对这个多出来的人,似乎没什么兴趣。
他顾自翻开手里的书本:“接上一堂所讲,君子有三患五耻,这三患,是为哪三患?请三姑娘起来讲讲。”
虞苒苒被他叫住,规规矩矩地起身施礼,答话:“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也;既闻之,患弗得学也;既学之,患弗能行也。”
汪先生点点头,请她坐下。
“君子担心的事有三件:自己没有听过的,担心听不到;已经听到的,担心学不到;已经学到的,又担心做不到。所谓‘患,’即担心,忧虑,有‘患’者方能有追求,有动力,也才能学有所成,成有所行。”汪先生抬手捋了捋胡须,“为师也盼尔等,将以上三患铭记于心,常以用作自省。”
说到这儿语气一顿,又暗戳戳得瞟向虞苒苒:“必定比起忧虑先生责罚这等‘患’,要于学业上,增进太多。”
被强按着头灌水的鸭子可喝不饱,汪老头这是拐着弯儿奚落她,整天不忧心学不到东西,只生怕受他责罚。
她和肖戎一起上的第一堂课,本想好好表现一番,令他刮目相看。
结果这么快便被汪老头戳破,想起昨晚自己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做他“一半先生”,虞苒苒低着头,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不过这儿可没洞能给她钻,羞愧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浅浅说了声:“弟子谨遵师傅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