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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年纪尚轻的少年把马交与小厮,风尘仆仆地走进门来,他脸庞白皙,眼球漆黑,身形单薄,肩膀上趴着一只毛色杂乱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猫。
正是漆汩。
抹布搭在肩上的小二笑吟吟地迎上去,还未说话,视线先被那只烧糊了的猫吸引住了,下意识地心道:这么糊?
“劳烦给我的马喂最好的饲料,再来几个菜。”漆汩说,“半只白煮鸡。”
“好嘞!客官这边请——”
漆汩在大堂的边缘坐下,提着琥珀的后颈把它安放在自己膝上,等菜上好,漆汩从包裹里扒拉出出琥珀专用的小碟子,把鸡肉撕开拨给它吃,方才开始动手填自己的肚子。
隔壁桌正在说庸国的事情,谈话声正好传入了漆汩的耳朵。
自从三月前庸国太子祭鋆死于龙江关会盟,王室与诸浮侯之间瞬间势如水火,算是再无平和相处的可能,恰逢上将军简巳不知怎的临时撂挑子,非要去给王后守灵,王军有军无将,且战且退,看似丝毫没有反攻之力。
“所以炚国就是趁庸国军队全线东移,才一鼓作气拿下了若英关?”有人猜道。
“正是如此!”同桌啧啧赞道,“那位长公主殿下果真神勇无敌,不知世间有何人能与之并肩。”
“那庸王室也太憋屈了吧,好歹是天子的旧封王。”
“之前是挺憋屈的。”那人煞有介事地道,“现在么?可就说不定了”
对面便竖起耳朵:“怎么说?有什么新消息么?”
“嘘!”那人压低声音说,“这也是我最新才从商队那里听说来的,据说是……庸王室有了新将军,把庸军整合起来了。”
漆汩闻言,叼着菜梗竖起耳朵。
“新将军?哪来的新将军?”对桌道,“这消息靠谱吗?”
“千真万确!”那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据说庸王再三去请简巳都请不出来,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这新将军,似乎还挺厉害的。”
对桌问:“原来如此,可就算挡住了炚军,那么诸浮侯怎么办?”
“这就是庸国新将军的好处了。”那人故作高深,“因为新将军——有两位!一位向东一位向西,你看,这可不就刚好?”
两个?
除了靳樨还会有谁?
漆汩一边想一边咽干净菜叶,低头一顿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擦擦嘴,码好碗筷,耐心地等琥珀吃完,琥珀吃得肚子滚起,用爪子洗干净自己的脸,然后顺着漆汩的手臂爬上他的肩膀。
付钱时,漆汩问掌柜:“请问这里离西亳还需要多久?”
“骑马的话,入夜前也可到了。”掌柜答,“客官是外来人?”
“从南边来的。”
“原来如此。”掌柜笑说,“只是天子近来缠绵病榻,许久未曾见过有人要去西亳了。”
漆汩吃了一大惊:“……天子病了?”
“对啊。”掌柜说,“具体怎样我们也无从知道,只是听说,应是不妨碍性命的。”
漆汩冷不丁听说姬焰病了,已心急如焚,欲拔腿就跑,却不妨又听说了第二个令他无比惊愕的消息,只听掌柜说:“现下政务皆有王后做主。”
“王后???”漆汩瞠目结舌,“我、我未曾听说天子娶妻。”
“确实未娶。”掌柜笑道,“但是虽未成礼,也差不太多了,这位王后,还是大巫名义上的弟子呢,这些天来也是王后亲自照料天子陛下的病。”
漆汩:“……”
大巫又是什么时候有的弟子?
“多谢。”漆汩最后只得道,然后付好钱,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摸摸马头,利落地跨了上去,不出片刻,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现在居然还有这么心系天子的人——掌柜腹诽,见有新客来,又笑开了:“客官,要点什么?”
“半只白煮鸡。”
漆汩心系姬焰的病,跑得飞快,还未及黄昏便看见了西亳城的轮廓,犹如一座庞大的铜钟安放在辽阔的天地间。
夏末的风呼啦啦地吹,漆汩弛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就像是在散步一般慢吞吞地往前挪,他看见了城外的古钟与长亭,在所难免地陷入了旧时的记忆之中:模糊的视线、长长的宫道、温柔香甜的熏香和母亲的温言细语。
趴在肩膀上的琥珀不知何时醒了,异常有精神,神采奕奕,双眸亮晶晶、水汪汪地望着西亳的方向。
“没来过吧。”漆汩举手捏了捏琥珀的屁股,“这就是天子都城,西亳。”
琥珀很神秘、很冷酷、很高贵地甩了甩尾巴:“咪——”
漆汩嘴角一勾,笑了,呼了口气:“我们进去吧。”
西亳城里同漆汩记忆中的样子大差不差,就好像连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流逝的意义,许多年没有修缮过的城墙、民居、街道,就连深处的紫微宫也是灰扑扑、落满了灰尘的样子。
漆汩在街道站定,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离开过,他摸出行囊里的银面具扣在脸上,有点头疼。
姬焰一向身体强健,怎会生病,现在自己肯定是不能直接闯进紫微宫去找表哥,那位表嫂也没见过,不敢随意出现在对方面前——该怎么见到天子呢,况且死人忽然复活也实在不太好解释,漆汩浅浅地叹口气。
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漆汩心想,在街上随手找了家客栈订房间,正和掌柜说话时忽然发现柜台的角落有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六刺雪花。
漆汩:“……”
——居然又是长河家的产业,霜缟君真的是家大业大。
掌柜看他忽然发愣,奇道:“客官?”
“哦,没事。”漆汩回过神来,“麻烦给我买一身衣裳来、还有热水。”
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再次走在西亳空寂的街道里,视线没有集中地飘忽在街道上。
忽然,一抹人影闯进了漆汩的目光。
一见此人,漆汩顿时就像被扼住了脖颈一般,险些冻成雪人,他完全没做好这个准备,只是不想和那人正面撞上,便下意识地钻进左手边的陋巷里,贴着墙角,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几步开外。
只见一位少年——似乎十五六岁上下——带着一位小厮,神神秘秘地从一家首饰铺里走出来,这少年的轮廓完全遗传了他的父亲,这种相似让漆汩遍身发寒,瞬间似乎回到了六年前的秋分,失去意识前一刻,他看到这位少年的兄长走到自己的面前,俯身确认自己的死亡。
这是蔡放。
是当年杀了他父母兄姐的、新易王蔡疾的幼子。
蔡放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狐疑地幻视周遭,碎发一跳一跳。
“殿、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跟着蔡放的小厮催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