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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庆州人,你们那里,过年的时候有什么习俗?”腊月初七离京,到了腊月二十七,怀瑾与小医圣一行已经到了长江边,这一次他们扮作客商,轻装减从,小医圣带了一名侍从,而怀瑾除了带上逐风逐电之外,也只在亲军营中带了五名身手不错的军士。这一日,他们落脚在一家客栈,这虽然是一路向南,可赶上这个时节,也是一点感觉不到暖和,骑了一天的马,怀瑾只觉得膝盖以下都要冻得没有知觉了,只想回房间盖上被子暖和暖和,偏偏小医圣兴致却好,非要点了酒菜,拉上她小酌两杯。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贴门神,放爆竹,”十岁之后,怀瑾没有再在家中过过年,这会还得努力的想想,才说,“还要一家人一起守岁,好像家家都是这样吧,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有,就是好奇。”小医圣停了筷子,听得居然很认真,末了说,“也不知道江南地界,是如何过年的。”
“虽说是十里不同俗,可照我看,也没什么大区别。”怀瑾想想来时这一路的见闻,朝廷这两年向西用兵,南边却是难得的太平,老百姓日子过得看起来都不错,沿途进的城镇,家家户户早早的都挂起了灯笼,很多店铺都在卖各种时新的年货,什么鲜亮颜色的绸缎了,各种果子了,腊肉腊鱼了,在她看来都差不多。
小医圣笑笑,没再说什么,倒是自顾自的喝起酒来,这段时日他都是如此,常常要拉着她说话,但每每说个三两句就开始喝酒发愣,心事重重的样子,简直□□都遮挡不了。
“你也少喝两杯吧,说起来,你到底要去哪儿采药,咱们这个行程,再走可就是长江渡口了。”怀瑾皱眉,按住了小医圣的手,“如果要渡江,就去了百越的地界,我心里得有个数吧?”
“去百越,你怕吗?”小医圣忽而抬头,眼睛中异彩闪动,“想去金陵看看吗?”
“现在不怎么想。”怀瑾摇摇头,她确实是想来江边,沿江了解一些水情和百越的布防情况,但金陵是百越国都,她倒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踩着破城这份功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至于此时嘛,去了能做什么,闲逛吗?
“开玩笑呢,去金陵做什么呢?”小医圣笑笑,“我们确实要渡江,不过不去金陵,是去附近的采石矶,我要的一味药,只有牛渚山南麓才有。”
“神神秘秘,最好别给我装神弄鬼,”采石矶乃是百越的江防重地,怀瑾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小医圣,转身出去吩咐逐风安排准备。
百越向大齐称臣已有数载,日常商旅往来渡江也是常事,江上遇到百越水军两回盘查,也不过按照准备好的资料背出来,便顺利过江。
“今夜已是腊月二十八,山下许多店家都关门了,依我看,就近去山中的广济教寺投宿,倒能省下奔波往返的时间了。”小医圣对此地看起来还挺了解的,自渡船上下来,就慢条斯理的说,“这样我采了药,也可以第一时间把它炮制好,采石矶这里风景甚好,你也可以四处转转看看,说不准会遇上什么有趣的人和事,一举两得。”
怀瑾于吃住也没什么要求,何况小医圣这话听着总觉得话中有话,是以一行人便往广济教寺投宿。百越重佛教,这广济教寺规模很大,香火鼎盛,客房颇多,逐风送上香火钱,知客僧也并未多问,便安排了一个小院子给几人居住。
过午,小医圣便背着药篓出去采药,怀瑾命了逐风护送,自己则带了逐电,在广济教寺附近溜达。
“这林先生是真能折腾人,这个时节,草木凋零,非说来采什么药,”逐电跟在怀瑾身边,看看四下里无人,不免抱怨,“您说,他采药就采药,陪他出来一趟就当散心也行,还一路这么紧赶慢赶,这还有两天过年了,不说去金陵住得舒服点,吃点好的,还偏要带着咱们跑庙里来借宿,我这些天都累瘦了,还想着能补补呢,这会儿好了,直接天天青菜豆腐了。”
“你瘦了吗,我怎么觉得你胖了一圈不止。”怀瑾白了逐电一眼,“前儿轮到你守夜吧,上个房梁,感觉房子都跟着你颤了三颤,四下里都扑簌簌的落灰,别说茶水没法喝了,洗脸水逐风都换了一遍你自己没发现?”
逐电被喷了个倒仰,不自在的拿手量了量腰围,觉得也没粗啊,怎么就胖了?正想争辩,却见怀瑾放慢了脚步,忙凑过去看,却见一个年轻的和尚背着鱼篓,拿着鱼竿,正往这边走过来。
“公子,我们买点鱼吃吗?”逐电一乐,虽然外面有点冷,但到江边升一堆火,把鱼在江水中剖洗干净拿树枝穿上一烤,味道应该也不错。
“你不是发誓不再吃鱼吗?”怀瑾哼了一声,“你这誓言说的和放屁没什么区别啊。”
“此一时彼一时,鱼还是好的,怎么能一辈子戒掉。”逐电有些狗腿的说,“小的去问问价?”
“除了吃,你的脑子还能干点别的用吗?”怀瑾忍无可忍回身照着脑袋给了他一下,“你看见一个和尚钓鱼,就只想到买鱼吃?”
“对哦,他是和尚,怎么能钓鱼呢,这不是杀生吗?”逐电终于从烤鱼的幻境中挣脱出来,“莫不是个假和尚,可怎么看着,衣服是广济教寺的呢?”
怀瑾自然也早看出前面来的年轻和尚,穿的正是广济教寺的僧衣,略一思量,便迎了过去,抱拳施礼,“师傅,打扰您了,我与家人游玩至此,不知前面是何处,可有什么景致?”
“阿弥陀佛!”年轻和尚念了声佛号,方才说,“往前便是江边,可以说有景致,也可以说无甚景致。”
“怎么讲?”怀瑾笑笑,问道。
“一块石头,一江水,”年轻和尚说,“普天之下,这样的风景比比皆是,所以说无甚景致;但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说的也是这片山水,端看施主怎么看了。”
“不知在师傅眼中,如何看这片山水?”怀瑾追问了一句。
“自然是好山好水。”年轻和尚说。
“这样冷的天气,师傅仍旧江中垂钓,自然是喜爱这片山水了。”怀瑾的视线在年轻和尚周身走一圈,“只不知,收获如何?”
“善哉善哉!”年轻和尚摇摇头,拿起鱼竿鱼篓给怀瑾看,杆上所系的鱼钩却是直钩,鱼篓中有书卷,“小僧不过闲来无事,江中静坐罢了,收获颇多,不过都在心中,却不在篓中。”
“是在下着相了,”怀瑾抱拳再度施礼。
“听施主口音,不是本地人,倒像是……北地人?”年轻和尚一笑,“这个时节,怎么倒来了此地?”
“哦,家里做点药材生意,急需一味药,只这附近有,少不得来一趟。”怀瑾说,“先生腹有诗书,怎的年纪轻轻不去考取功名,倒了却了尘缘,在山中修行?”
“施主说笑了,功名岂是人人都能考取的,小僧也不懂什么诗书,不过些许识得几个字罢了。”年轻和尚笑笑,施礼说,“小僧就在前面的广济教寺修行,施主不若先去游览一番,来日若是有缘,倒可在寺中一叙。”
“不知如何称呼?”怀瑾点点头,应下了。
“小僧法号了无。”年轻和尚与怀瑾施礼告别,飘然而去。
“公子,这个和尚有点古怪啊!”和尚走后,逐电方才挠着脑袋走过来。
“那还不去查查,他古怪在哪儿?”怀瑾若有所思,打发走了逐电后,也不过到江边站了一会,便回了客房。
小医圣的房间与她相邻,此时屋内不时有捣药声传来,阵阵药香也透过门窗溢出来。逐风守在门外,见怀瑾回来便说,“林先生采到了草药,急着炮制,让您今夜自便,别去扰他。”
怀瑾点点头,吩咐,“安排他们几个轮流守夜,你也去歇着吧。”逐风一愣,但看怀瑾神色笃定,便点点头自行下去安排。
入夜,小医圣房中依旧亮着灯,灯影之下,他忙碌依旧。怀瑾早早吃过饭,暗嘱逐风留在她房中,自己则换上夜行衣,悄悄出了房间,寻了附近一株高大的树木,悄然蹲坐在树梢。
江南的北风也是入骨,纵然内功精深之人不畏寒暑,蹲上一刻钟,怀瑾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在,小医圣的房中也有了动静,虽然灯影下,人影依旧晃动,可后窗却有人轻巧的跃出,几个起落,飞身出了广济教寺。
怀瑾四下里看了会,才晃动身形,仿若一只鸟儿,无声的自空中飞过,跟在那人身后。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江南,但看方向,小医圣去的分明就是金陵城。怀瑾心中微凉,想到出京时皇帝的密旨,一时也说不清是惋惜还是感叹。皇帝的密旨说得很简单,小医圣医道高明,如果只是来采药,怀瑾需要全力保护他的安全;但如果有所图谋,则可以先斩后奏。
百越如今朝不保夕,小医圣如果有点脑子的话,就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可恨他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却往死路上撞呢?
怀瑾脑子转得飞快,行动却越发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落入陷阱当中。然而,前面的人却只埋头狂奔,到了金陵城下,拿出飞抓百链锁,飞身上墙。
怀瑾随身却没有携带这种东西,好在她轻功了得,这会拔出几支飞镖暗器,飞身而上时,分几次将飞镖插入城墙的缝隙当中,再借力上纵,三次之后,也堪堪跃上城头。
除夕将至,也无战事,这金陵城守卫稀松,怀瑾紧跟小医圣又翻下另一侧的城墙时,身后才隐隐传来巡逻军士的脚步声。
入城之后,小医圣竟也毫不停留,一路向着一个方向,见房跃房,见墙跳墙,见河……走桥,最终,竟进了百越王宫。
躲过五六拨巡夜的侍卫,怀瑾跟着小医圣来到了一处宫殿。虽然不熟悉百越王宫的格局,但这里地处角落,偏偏殿宇修建的规模还不小,倒不知是什么去处。
三更已过,宫殿里大多地方都黑了灯,只有一间偏殿内,还透着灯光。不知为什么,小医圣走到此处却迟疑了,蹲在殿外的栏杆下,许久未曾移动。他不动,怀瑾自然也不敢动,只能以蜘蛛一样的姿态,扒在他几步之外回廊的檐下,时间一久,胳膊和腿都不自觉的颤抖,心里只疑惑小医圣在故意整她。
好在,小医圣终究动了,他一个翻身,跃到窗下,轻轻戳破窗纸,向内张望。又过了好一阵,竟起身走到门前,手指在殿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怀瑾的手中,飞镖再现,小医圣会武功这件事,还是很出乎她的意料的,单从轻功判断,并不在她之下,一只镖……她思量了片刻,终究还是将镖扣在掌心,摒弃等待。
殿门是虚掩着的,几乎伴随小医圣敲击的动作,无声的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有人轻声说,“进来吧!”声音温柔低沉,竟是个女子。
小医圣怔了怔,推门而入,几乎同时,怀瑾也闪身到了方才他窥探的地方,顺着指洞,向内看去。
偏殿内烛光还算明亮,檀香气息浓郁,竟是一间佛堂。
此时,一尊白玉观音像前,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正从蒲团上颤巍巍的站起身,回头看向小医圣。
难道是那坛女儿红的主人?怀瑾有一瞬间突发奇想,只是在看清那女子的脸之后,才发现这名女子应该已经三十出头,容貌极美,但眼角眉梢,多少带了一丝岁月沉淀下来的静谧。
她虽然说不出小医圣具体的年龄,但总觉得他应该也就二十上下,若是娃娃亲,好像这女方年纪多少大了些啊。而且,看小医圣的目光……也不像看情郎,眼睛里有泪,却更多的是欣喜,如果是看情郎,此时已经别嫁,难道不应该是遗憾和伤心吗?
“真的是你吗?”对视良久,那女子终于开口,声音低而颤抖,“我不是在做梦吧?”
“真的是你吗?”小医圣开口,声音同样低沉如同梦吟,“他们都说你是她,你是她吗?”
“我——”那女子踉跄的向前几步,抬手似乎想摸摸小医圣的脸,可是指尖与小医圣距离还远,后者竟已经连连退步,女子后面的话便再说不下去,整个人颓然跌在地上,低低啜泣。
“为什么?”小医圣的背已经靠近殿门,怀瑾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声音迥异于平时,有种软弱,却也含着咄咄。
女子摇摇头,却没有说话。小医圣等了良久,方才说,“跟我走吗?”
女子身子微颤,抬起头来,却只是流泪,嘴角抽动,终究无言。
“也对,”小医圣这时却四下看了看,点点头方才说,“这里锦绣荣华,富贵无双,你怎么能舍得跟我流落江湖呢?”
女子闻言,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却仍旧没有再说话。
“既然舍不下,还要见我作甚?”小医圣冷笑连连,“二十年前,我就当你死了,今夜之后,你也只当我死了吧!”说完,竟转身就走。
怀瑾在窗外看得分明,小医圣转身的瞬间,那女子泪眼朦胧的抬头,眸光中全是决绝,在小医圣打开殿门的瞬间,竟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向自己的胸口猛刺下去。一直扣在掌心的飞镖激射而出,与女子手中的匕首相撞,那女子没有丝毫内力,匕首瞬间被撞飞,便是她整个人,也随着匕首飞出的方向扑倒过去。与此同时,小医圣也猛然回身,只是他的动作快不过暗器,只堪堪在女子扑倒的瞬间,扶住了她,同时转身,向着陈怀瑾的方向低喝道:“谁?”
“你觉得还会有谁?”怀瑾没好气的起身,这殿宇周遭寂静,再没有多余的呼吸声,应该不是埋伏,她这半宿吹冷风、跑夜路,怎么拿的居然不是抓奸细的大戏,而是捉奸不成?
“你——”小医圣瞅了瞅她,终究咬咬嘴唇,转而将那名女子扶起,“你要见我,就是为了死在我面前,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你这人,好好说话会死吗?”怀瑾有些听不过去了,她也知道于公于私,这里都不应该久留,可是小医圣分明很看重这个女子,说出的话却句句往人肺管子上戳,她真是有点听不下去了。
“要你管!”小医圣转身瞪了怀瑾一眼,有些恶狠狠的说,“咱们的帐一会再算!”
半宿半夜折腾她来看一出苦情戏,是有一笔账要算算,怀瑾握拳,几乎想现在就一拳挥过去,只是看地上的女子,再看看小医圣又看看她之后,眼里的泪居然渐渐止了,眼神也重新有了光彩,不免有些奇怪。
“是我的错,我方才……”那女子反手握住小医圣搀扶她的手,“我方才脑子都空了,二十年了,这一天,我盼了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