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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胡使团走后几日,各国使团陆续踏上回程，而因为进献传国玉玺有功，被封为秦国公的前蜀王,终究没能挺过这年的夏天,一病而薨，被追封为楚王。
差不多也是夏末，中书省派去调查徐文斌的官员也回到了京城,坐实贪财和杀降两项大罪,此外，也有人告发他抢夺民女等罪行，百官朝上商议，都奏请处死徐文斌,倒是皇帝思量再三,念及旧年军功卓著,又是初犯，只下旨降职留用,以观后效。此外，西路军中众将,凡是被告发曾抢夺了蜀人财物的,都被勒令退还。
旨意下发的那天，西京已经连着下了五六天的雨，景云臂上旧患处疼痛难忍，已经几日不能上朝,怀瑾去探望时才知，小医圣去了京郊山上，说是采药制药，穆家去人请了,只是山上的药庐中只有几个童子守着炉子，虽然着急，也莫可奈何。
“阴雨绵绵，怎的这个时间去采药制药？”怀瑾皱眉，她不懂药理，只觉得这样的雨天进山，道路难行，采药未免危险了些。
“林先生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景云半卧在床上，脸色略有些苍白，倒是说，“高人异士，不能以常理衡量。何况我这个也不是什么急症，不过最近天气变化，旧伤些许不适罢了。”
“可是逢变天，就如此吗？”想着蜀地一行，由夏至冬，确实有时见景云面色不好，可那是她的心神都在行军打仗之上，便是看见了，也从来没多想多问，怀瑾不免愧疚，“在蜀地也是，你怎么不说？”
“也不是次次变天都如此，只是偶尔。”景云凝视怀瑾，见她神色忧虑，心中忽然不觉得疼痛难忍，倒觉得微微的有一丝清甜萦绕，忍不住低低的声音说，“蜀地征战时时刀光剑影，这点小事哪值得你来分心。”
“你也真是……”怀瑾一时不知该责怪他不爱惜身体，还是其他，“那林先生入山采药，可说了几时回来？纵然他不在京城，太医院里那些个太医呢？可请来瞧了？”
“请谁来瞧，也不过针灸、热敷，倒闹得人尽皆知，何必呢。”景云摇头，“过两日天晴自然就好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这几日忙你的事情，等我好了，倒是趁着早秋，天还不冷，叫了崔二他们出城去转转，想来各家庄子里都有新鲜的蔬果下来了，咱们也去转转，散散心尝尝鲜也是好的。”
“可别提去庄子，每次一提，必然有这样那样的事，”怀瑾想想景云已经不止一次邀她去他的庄子了，可总不能成行，“你好好歇着吧，我也不扰你了。”
一时告辞出来，回到府中，到底忍不住唤来侍书问他，小医圣在山中的药庐具体建在哪里。
那人走之后，京中的暗线收集到了消息便转到了她这里，不过她留意了一阵，发现尽是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各大宅门的阴私居多，她不免疑心，转过来的不过是一部分情报，真正的重头，不知是还掌握在他手中，亦或是连他也无力掌控。不过知道小事也有知道小事的好处，比如现在，侍书领命，也不过出去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拿了地址给她。
出城二十里进山，山路十余里，平日里骑马走快些，大半日就能往返，不过雨天到底不便，怀瑾计算了一下时间，嘱咐侍书一句，若是夜里回不来，明日有人问起，只是她趁着休沐，出城打猎去了。
却说山路难行，入山没多久，马已经无法前行，怀瑾只能松了缰绳，将小红马放开，任由它自在吃草，找地方避雨休息，自己则披着蓑衣，徒步前行，待找到药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药庐建在山间一块空地上，不过几间茅草屋，这会细雨蒙蒙，院中无人，屋中则黑漆漆的，安静得有些吓人。
“林先生在吗？”柴扉之前，怀瑾停下脚步，提高声音问了一句，“陈怀瑾求见！”
“林先生？”
屋中无人应答，隔了一会，怀瑾又问了一声，略提高了音量。
一点微弱的光，终于自窗中透出，半晌，有小童出来，隔着门打量了她片刻，方才说，“先生请您进来。”
怀瑾心目之中，这药庐也应该和京中上次她求医时的屋子一样，药香四溢，所以，推门进来时，扑面而来的酒味几乎呛了她一个跟头。
数日，哦……可能有月余未见，小医圣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糟糕，头发披散着，宽大的道袍系得歪歪斜斜，整个人半躺在一张竹榻上，怀里抱着酒坛子，听见脚步声，放醉眼朦胧的看向她，然后指着她哈哈大笑。
“没见过蓑衣吗？”怀瑾白了小医圣一眼，她知道自己今天穿的有点怪，带着雨帽却披着蓑衣，也不过是她不惯穿油娟的雨衣，更喜欢蓑衣轻便罢了，一边说，一边脱下蓑衣，交给小童拿出去挂好，一边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听说你出来采药，这也有大半个月了吧，药呢？”
“什么时候，你倒领了监工的差事，药没有，好酒就管够，”小医圣哼了一声，“要是朋友来喝酒就坐下，要是别的什么事，趁早给老子滚蛋吧。”
“你怎么了？”怀瑾没在屋中找到凳子，倒是另有一张竹榻，她只能伸手拖过来些，坐到小医圣对面，“雨天让你忧伤了？你也不是这样悲春伤秋的人啊。”
“你管老子呢？”小医圣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喝了口酒，“才从京里来，有新鲜事说来听听。”
“每天不就这些事。”怀瑾一愣，想不到小医圣突然有此一问，除了军营的动态，她于别的都不太关心，想了想，只能想到徐文斌的事，于是随口一说。
“且不说西路军后来战败，折损大半，平叛大军入蜀，征战一年，军中有多少死伤，单是他一次杀了四万多蜀地降兵，不诛九族，杀他一个也是应当的，想不到啊，陛下还真是仁君。”小医圣听完却沉默了良久，才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意，“只是同样是性命，在皇帝的心中，重量终究不同罢了。”
“你不是从来不关心朝政，怎么今天这么感慨？”怀瑾微微眯眼，打量小医圣。
“我也是百姓，难道不能物伤其类一下？”小医圣举起酒坛，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方才把坛子往怀瑾面前一推，“二十年的陈酿女儿红，我请你！”
“这酒京城倒不常见，还这么有年份。”怀瑾微微低头，凑着酒坛子闻了闻，并没有喝的打算，倒是忽然想起一个说法，“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女儿红都是江南人家生了女儿之后自家酿的，一般不卖，就是埋在树下或是院子里，等女儿长大了，出嫁的时候喝，只不知具体是当陪嫁还是婚宴上宴客用。”
“知道的还不少。”小医圣也不勉强她喝，自己拽回酒坛子，又喝了几口，“多半是陪嫁，到了公婆家之后喝的，据说开坛后前三碗，要敬给公婆和丈夫。”
“那这酒，你如何得来的？”怀瑾四下又看了看，屋里越发暗下来了，那药童也不知道来点盏灯，“难道是偷偷在山里成了亲？”
怀瑾这话不过是随口一说，可小医圣原本举着坛子的手却顿了一下，坛子咚的一声，自他的手上滑落，如果不是怀瑾手疾眼快，起身扶了一把，恐怕剩下的小半坛子酒就得撒得竹榻上到处都是了。
“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怀瑾的讶异小医圣仿佛并没有看见，就连酒醉的迷蒙也瞬间消失了一般，他忽然问道，“我看你气色不错，没病没痛，是那个穆景云旧伤发作忍不了了？只是，这样的天气，他应该疼死也不会让你冒雨上山来找我，怎么，就这么看不了他疼？既然这么看不了他疼，还玩什么易钗而弁……”
后面的话，他吞了下去，因为怀瑾的剑已经出鞘，冰冷的剑锋抵在了他的脖颈上。“你喝醉了，就早点睡吧，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不用我再和您强调。”怀瑾觉得很后悔，小医圣是什么人，她其实并不真的了解，只是过去一年的相处，让她有些麻痹了，麻痹到，这么天大的把柄握在他手里，她却天真的认为，他们可以做朋友；麻痹到，她觉得可以随时向他求助，却忘了，即便她救过他，他也帮了她不止一次，欠下的早还了，如今认真细算，只怕她还反欠他不少。
“不好意思，我不该来打扰先生。”心里一瞬间念头电转，怀瑾忽的回手，将剑还鞘，“请先生今后慎言，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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