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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内，萧玥处理完一日积压的政务，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书仪悄步上前，低声道：“殿下，正如您所料，淑妃娘娘果然按捺不住了。”
萧玥嗤笑一声：“她倒是消息灵通。”她对此并不意外，沈淑妃若是不趁机做点什么，反倒奇怪了。
“让人盯紧仙居殿。”萧玥吩咐道，沈淑妃如一个跳梁小丑，她并不十分放在眼里，此刻她真正心忧的却是另一件事。
阿尔斯兰已迁至鸿胪寺，看似安分，但此人野心未泯，心思难测。仅凭一份真假参半的名单和一个羁縻府州都督的虚名，并不能将他与大梁牢牢绑定。利益合作固然稳固，但若能加上一层更紧密的纽带，方能多一分保障。
自古以来，要将两个利益体紧密联系，还有什么比联谊更合适的手段。
若能择一宗室女，嫁与阿尔斯兰，既是恩宠，也是人质。有了这层姻亲关系，他在草原行事，便要多一层顾忌，朝廷对他，也能多一分掌控。
只是，这人选需得仔细斟酌。身份不能太低，否则显不出诚意；性子不能太弱，否则驾驭不了阿尔斯兰那匹野马，反而可能被其利用；最好还能是己方能完全掌控之人。
朝中适龄的宗室女……萧玥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名字，又一一排除。楚国公府的表妹们？舅父忠心耿耿，其女或许可用，但郑氏是后族，身份过于敏感，恐引人猜忌。其他几家王府的县主……似乎总差了点意思。
这事急不得，需得暗中物色，徐徐图之。既要让阿尔德兰无法拒绝，又要确保这步棋，能真正落在关键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内有兄弟离心，妃嫔煽动，外有降酋不稳，边患隐忧。这看似太平的长安城，实则暗流汹涌，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灵素有些无奈地通禀：“殿下，李娘子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李宜？萧玥微微一愣，她怎么突然进宫？她们虽是手帕交，但李宜向来知进退，绝不会突然就入宫。
“快请她进来。”萧玥敛起思绪，整理了一下衣袖。
话音刚落，李宜便已快步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发髻有些微乱，显然是匆匆赶来，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明媚笑容，丧眉耷眼，满脸的官司。
“长乐！”李宜甚至来不及行全礼，便快步走到萧玥案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有事想与你说。”
萧玥见她这般，便挥手屏退左右。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嫁给阿尔斯兰。”
萧玥心中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而李宜则坚定道：“我说，我想嫁给阿尔斯兰。”
此事她只是刚刚起了念头，连宗正寺的卷宗都还未调阅，李宜是如何得知的？她微微蹙眉道：“蓁蓁何出此言？”
李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我了解殿下，放虎归山，必定有后招，我思来想去，唯有联谊是最好的选择。”
萧玥看着李宜，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孤注一掷的认真。“蓁蓁，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这件事上，萧玥知道必然会牺牲女子一生幸福，可她没办法，身在皇室，总有万般无奈之处。她一时间确实寻不到合适人选，仔细一思索，也知道李宜是最好的选择，可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亦有私心。
如果可以，萧玥自然希望李宜能嫁一个门当户对、温文尔雅的君子，在长安城中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而不是去那遥远的草原，陪伴一个心思深沉的异族首领。
“你快起来，此事我就当没听见，回去吧。”
李宜对于萧玥的反对似乎早有预料，她并没有退缩，反而神色认真。
“长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轻声说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和嫁给阿尔斯兰，或许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萧玥蹙眉：“这如何能一样？在长安，有家族护佑，有你我情谊，你……”
“那如果我心里早已装不下别人了呢？”李宜打断她，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
萧玥怔住了。
李宜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埋藏心底多时的秘密说了出来：“你有所不知，我曾经与谢翊定下过婚约。”
萧玥确实从未听说过此事。想来是谢翊战死时，李宜年纪尚小，秦国公府仁厚，不忍心让一个小女孩被一纸婚约束缚终生，故而将此事按下不提，只当从未发生过。而李家，大约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希望女儿能忘却前事，另觅良缘
“我与他早在边关时便相识，知道日后要嫁给他，心里很欢喜。”李宜的泪水终于滑落，她却笑着，“后来他走了，所有人都以为我忘了，我自己也假装忘了。可是长乐，有些人，在心里住过了，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她抬手擦去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如今我年岁渐长，嫡母着急为我相看人家。每一次，我都觉得像是一场交易，对方看中的是李家的门第，我看中的或许也只是对方家世相当，品行无亏。可是，一想到要和一个心里没有他，他也不在我心里的人度过余生，我便觉得了无生趣。”
“嫁给阿尔斯兰，或许在你们看来是牺牲，是跳入火坑。”李宜看向萧玥，眼神清澈而决绝，“但对我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我不必再困于长安，我去草原，或许能做些什么，能帮助朝廷稳定边疆。这难道不比困在后宅一生，守着一段无望的回忆，或者面对一个无感的夫君，要好得多吗？”
殿内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
萧玥看着眼前的好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从未想过，在李宜开朗活泼的外表下，竟藏着这样一段深沉的往事和如此决绝的心思。她明白了，李宜此举，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是为了逃避家族安排的婚姻，是为了祭奠那份无疾而终的初恋，更是为了追寻一种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人生价值。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萧玥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李宜面前，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李宜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泪中带笑：“我想清楚了。长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