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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灿模糊的视线,缓缓睁眼。
柘黄绉纱帐,虬龙镶滚纹。床案银月镂空香球,半挽拢着床帐,袅袅盘浮着如白似青的松脂香气。
萧灿一揉眼豁然惊得撑开,翻身一个滚砸落地。
晋王府?!……
顾不得磕到额头,萧灿慌忙理好衣衫,躬身去找鞋袜。小腿一阵麻疼,突触昨夜心事,连着胸口一阵刺痛。
昨夜,她站在雪地,等了齐王三个时辰。
他不为所动,含义已十分明确。
萧灿抿紧嘴唇,眼泪随之阖目簌簌。
他,一点也没喜欢过自己吗?
一泊阳光,随着朱门吱声稀开,倾泻映在她膝前。
她瞬目敛去泪水,听见银盘叮磕搁在梨花案上。
“你醒了。”
银盘置着青花碗,碗中热气袅袅,似是热粥。
“晋王殿下……”萧灿坐回床案扯被子,弯腿去勾鞋。
宇文焕板着脸,眼眸却透露了心事。
他莫名心疼她。“昨夜烧刚退,起来喝些米粥。”
萧灿穿好黑靴。“不必了,下官还要赶回书……”
话音未落,宇文焕气势汹汹的眼神压下来。
萧灿立时没了骨气,硬生生将“书画院”三字吞回去改口。“我喝。”
宇文焕脸色稍霁,对她的识时务还算满意,冷声道:“过来。”
萧灿迫于威慑,只得悻悻过去。宇文焕瞧她时,眼神时冷时热,总透着古怪。
萧灿暗叹一声,肚子倒真是饿了,喝些粥也好。移过青花碗,忍不住偷瞟宇文焕一眼。
宇文焕瞧她神色分明温暖,但四目一触,立时又冷肃。“喝啊。”
萧灿哦一声,拾起银勺。嘴唇贴在青花边缘,舌尖立触焦煳。
宇文焕心满意足瞧着她,却见萧灿泪眼汪汪抬起头。
“感动了?”宇文焕剑眉微挑。
萧灿捂嘴连咳了两声。“下官…下官能说实话吗?”
“说!”宇文焕脸虽冷着,语调却是上扬的心情。
“粥糊了……”
“是吗?”心情上扬的人阴晴微变,移过银勺沾了米霜入口,抿唇也咳了一声。
“是不是糊了?”萧灿试探。
宇文焕面有囧色:“那你等会儿,本王…让人重新熬。来……”
“殿下不必了,下官还得回书画院。”萧灿站起身,却见宇文焕又黑了脸,一时心紧,不知自己又哪里开罪他了。
“急什么!”宇文焕右手掐着青花碗,虎口紧绷几乎要捏碎薄胎。
萧灿这才注目,他右手虎口,竟红肿了大块。
“这粥……”萧灿视线落在他虎口:“是殿下熬的?”
宇文焕收手掩了虎口,横起眉:“本王怎么会熬粥!”
萧灿哦了一声,嗫嚅低下头,也是。“那下官,先告退了。”
宇文焕瞧着她,气不打一处来。他费尽心思大雪天照顾她整夜,大清早又亲自给她熬粥,她就这么不领情,这么急着回去见宇文瑾?
他堂堂大南皇子,自幼旁人无不对他百依百顺,即便再有倾国倾城女子,也无不千方百计,希冀他偶一回顾。
而眼前这个执拗女子,倔强、愚蠢、不知好歹,竟对他万般关心不闻不顾。
萧灿见势不对,侧起身,准备往外溜。
“站着。”宇文焕倔劲上涌,手指白粥:“喝完再走。”
“殿下……”
宇文焕神情倨傲,扬起下巴,脸上却有几分不和谐的囧态。“不错!这粥是本王熬的,一粒也不许剩!”
萧灿挠着头,真是有点懵。
眼睛长天上的晋王殿下居然会熬粥?这事儿若传扬出去,洛阳城估计没一人会信。
虽是这样想,萧灿抬目望着眼前这桀骜、霸道又口是心非的少年王爷,心头不禁拂过一缕暖意。
她以前也时常幻想,和宇文瑾居一处桃花园,种桃树,捕鱼虾,每个清晨,她为他研磨,他为她熬粥。
只可惜……
萧灿突又伤感如灼,柔情似丝,一闪而过。
身边这个人,为何不是宇文瑾?
萧灿挪步,乖乖坐回束腰梨花凳,未再像往日那样与宇文焕唇枪舌剑。
她倾斜身子,柔荑舀动银勺,闭眼喝了口米水。
“好喝吗?”宇文焕挑起剑眉,她为难模样似乎让他很受用。
“粥糊了……”萧灿咬紧牙,心上感动,胃上翻动。
“好喝吗?”宇文焕勾起笑,锲而不舍。
“不好喝……”萧灿感动效应递减,这简直仗势欺人!
“好喝吗?”宇文焕撑着头,惊人执着,势必要问到满意答案。
萧灿含泪,口是心非:“好喝……”
宇文焕微露满意。“笑一个。”
萧灿无语,还当真笑了一个:“好喝……”
糊粥终于糊弄完,萧灿抹了抹唇,强压着满肠满胃的抗议。“下官告退了。”
“站着。”
萧灿撑额,不得不再回头,这又怎么了?
宇文焕睨着她,似笑非笑:“你大清早从晋王府走出去,就不怕坏了本王名声?”
满胃翻动终于联动嘴巴反动,萧灿扬眉:“殿下的名声,还有破坏的空间吗?!”
“说得也是。”宇文焕负手站起,眼眸却有了暖意。“本王送你入宫。”
*
和晋王殿下争论,萧灿通常占不到便宜。
她挑帘跳上青辕马车,正襟危坐,却一路被宇文焕瞧得心虚。
马车蹄踏碾过茫茫雪地,咯嗒有声。檀色缂丝车帘,阳光卷撩起流光碎影。
宇文焕身上有种很独特的阳刚之气,是青松的气势,烈日的雄烈。不同于齐王儒雅,不同于哥哥俊逸,不同于南帝肃严。
他生在帝王家,举手投足皆是王者威仪,然眉宇间却不乏将帅之风,隐隐透着桀骜与豪气。
他凑她很近,狭窄的空间,含着的视线。
萧灿瞥头朝向车帘,余光仍被宇文焕灼得局促。
氛围压抑得古怪,晋王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让她莫名心悸。
她不得不说点话开解。“这帘色花纹,很别致。”
宇文焕嘴角衔起坏笑。“这是里帘,没有花纹。”
“我……是说的外面。”萧灿掀起檀色帘子一角,向内翻转。
这帘子不解风情,外面竟也没有花纹。萧灿脱了手,自顾咳嗽一声。
“萧灿。”
晋王凑近她耳根,神色极其专注。
流光一缕一缕汇聚在他眼眸,似乎有种久违掩藏的情感,从瞳孔溢出来,浓得化不开。
“啊?”萧灿抵在窗檐,却是躲无可躲。
宇文焕嘴角勾起笑。“你…为什么脸红?”
萧灿红云晕上脸颊,脖颈不受控制一通红开。宇文焕这话使她难以回应,只得顾目闲望,恍若未闻。
宇文焕见她含羞容光,既惊且爱,一时微愣,声音不觉温柔。“本王很喜欢。”
他眸眼深深,又靠近她一分。手指轻抚其额头,不甚怜惜。
“磕着头了?”
萧灿嗯了一声,局促躲开。清早被磕着前额,现下后知后觉,方肿胀起来。
宇文焕手指抚上她伤口,温柔在指间缓缓流溢。
马车兮律一声停下。“殿下,到宫门了。”
车帘一把挑开,陆疾风顿时傻眼!
这是个什么画风?萧大人抵在窗檐耳根通红,晋王殿下嘴角含笑,含色脉脉,抚着萧大人额头。
“好像……不应该到宫门……”陆疾风挠头,也局促了。“要不?属下…再绕一圈?”
萧灿抽身,褰帘跃下马车。晋王横眉瞪陆疾风,继而追上萧灿。
陆疾风扒头搔耳,十分无辜。天啦,自己犯大事了!
萧灿疾步向前。然而未行两步,提心的气,嗖又吊胆回来。
一袭青袍虬龙纹大氅跃下马车,大雪纷飞中,随着朱红宫墙白玉阶梯,清晰印入视线。
萧灿猝不及防,疼痛、不解、焦灼好不容易缓下,一股脑通通又上涌,禁不住眼圈滚烫,嘴唇翕动。
齐王亦怔怔瞧着她,视线从跃下马车那一刻便没有移动。
一地鸦雀无声,雪花簌簌,梅蕊飘落。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分明很近的关系,此时却似乎很遥远。
萧灿想要上前,脚步却陷进雪地,生了根,长成树,一步也挪不动。
据说,喜欢一个人,即便嘴上不说,眼里也会说出来。
她看他的眼神,虽含着伤心,却缕缕是情思。他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宇文焕咳嗽一声,打破平静。“二哥。”
宇文瑾和萧灿同时收回视线。
萧灿低头看向雪地,宇文瑾则朝宇文焕略略点头,嘴角勾着笑,眉心却拢着苦。
萧灿嘴角也一阵发苦,向齐王揖了一礼。“下官先去书画院。”
宇文焕一把扶住萧灿:“昨日刚伤了膝盖,起床又磕了头,本王扶你走。”
齐王眼眸寒江映月,脸色霎时苍白。宇文焕这句有意的无意,暧昧不清,似在示威,又充满挑衅。
“不劳晋王殿下,下官自己可以。”萧灿推开宇文焕,揖了一礼,快步奔向宫门。
“哎呀,星遥就是倔性子。”宇文焕笑向宇文瑾,食指摇指萧灿。“二哥,那我也先行一步,星遥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
萧灿拾阶奔上丹陛,瞬目敛去泪水。
她有些后悔,昨夜,也许不该如此冲动。
她若不出现在齐王府外,齐王和她,至少还能维持往日友谊。
她大可继续用萧星遥身份日日伴他身侧,也可使东篱居士之名夜夜与他通信。
她大可光明正大对他嘘寒问暖,也能暧昧不清替他出些主意。
友谊,分明进可攻退可守。她却稀里糊涂放弃了。
而现下,他和她,算什么关系呢?往后日日见着,恐怕都要尴尬躲避吧。
宫阁梅花簌簌,金黄的花蕊飘零着冷香。
“萧星遥!”宇文焕快步追上,一把攥住她。
萧灿甩开,背身吸鼻子。“晋王殿下自重,此乃宫廷,您就不避嫌吗!?”
宇文焕微一愣,突然仰头大笑,声音在雪风中额外清亮。“大丈夫敢作敢为。就算你是男子,本王也喜欢。”
萧灿瞥他一眼,又气又笑。眼前这个人虽是言语不忌,然落拓豪爽,桀骜不羁,她确有几分欣赏。
然一笑之后,萧灿也无心纠缠,颔首一礼,随即便要跑开。“殿下,下官有公务在身,先告退了。”
“萧星遥!”宇文焕又叫住她。
萧灿驻足回眸,眼睫雪花簌簌。“殿下还有事?”
茫茫铺天白雪,那袭缁衣鹤氅负手立在丹陛石阶,犹如高山俊松,傲然屹立于雪峰。
他笑起来,映在雪中,竟十分温暖。“记住,无论何时,你都有我在。”
萧灿微愕,楞了一瞬,却无法回应。提起墨昙官袍,扭头奔入纷纷梅雪。
他对她自称“我”,而非“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