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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殿内，晋王居于主位，身披蜀罗锦袍，腰系紫带麒麟朱环，正襟危坐，对着案几上几幅书法，面色微沉。
礼部两位主事居于下首，躬身而立，似乎正自犯难。
上官云见萧灿入殿，冷眼上翻，侧身向晋王：“殿下，下官方才发挥失常，请允再作草书一幅，来配合殿下剑术。”
礼部夏主事偷瞥晋王神色，立刻躬身：“上官大人的书法嘛，自是礼部翘首。不过您所长乃在楷书，强作草书，似乎也难与殿下的剑术和鸣。”
上官云横目，意极轻蔑：“夏大人所作草书飞动，此张扬钩曲，就与殿下相和了？”
夏主事微微一笑，并不动气：“下官书法自是难登大雅，殿下爱惜人才，不妨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上官云振袖，鼻孔哼出两团白气：“黄口小儿，怎能担此重任！”
萧灿隐觉不妙，虽没闹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事儿怎么瞧着在往自己身上牵扯。
夏主事继续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萧大人既是陛下钦点状元，人品又俊秀雅逸，年纪风华与殿下都相当，书法笔势契合殿下之剑气，也未然可知。”
萧灿正在挠头，抬眼见晋王居于高堂，目光直勾勾盯向自己，赶紧避其锋芒，低头瞧向地面乌青官靴。
宇文焕负手起身，缓缓踱步到萧灿身前。“萧大人，这次中秋，本王拟以剑舞书法为父皇献贺，你书一卷《中秋帖》，与本王和剑如何？”
夏主事低头浅笑，上官云目瞪戟虚。晋王此言，是要定了萧星遥书法。
“殿下！”上官云老脸一抖，夏主事眼尖，赶紧截下话茬。
“殿下英明，萧大人青年才俊，书法定能与殿下剑术契合。”
上官云哼声。“老夫七岁习书，书体号称‘浪漫萧逸，闲云流水’，难道还不及这黄毛小子！”
“哈哈，恐怕‘浪漫萧逸’没有，就是‘浪’；‘闲云流水’不见得，就是‘闲’。”夏主事笑向上官云：“哎哟，下官也是听小年轻们开玩笑的，上官大人不介意吧？哈哈，幽默，幽默。”
“夏大人！”上官云白胡子一甩就要撸袖子，被晋王殿下一个眼神压住场面。
萧灿急忙扶正下巴：“下官资历尚浅，书法拙劣，哪能及上官大人……”
晋王微微一笑，饶有深意瞧向萧灿。“哦？”
“晋王殿下，我当真难当此任。而且，我根本不懂武功，更不会合剑。”
晋王扬了扬手，示意上官云和夏主事告退。
上官云目瞪萧灿，终是压住怒气。
夏主事眼神一面忙于观察晋王，一面要对萧灿挤眉弄眼，简直分不出精力看路。“萧大人，努力哦，前途无量！”
萧灿生无可恋，回赠他一脸干笑。夏主事，你可真够多事……
眼见上官云一众退去，萧灿立马咬牙：“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宇文焕抬起下巴：“本王说了，要你书一篇《中秋帖》。”
“下官刚到礼部，殿下何故为我四处树敌？”
宇文焕恍若未闻，云淡风轻行至书案，将虬龙镇纸压于案首宣纸，微微抬腕，向萧灿作了个邀请姿势。
萧灿嘟哝着嘴，抓起案几上的鼠须狼毫，胡乱在宣纸一涂。“强人所难！”
“看来萧大人，是成心要与本王为难？”
萧灿搁下狼毫：“下官不擅书法！”
宇文焕眸中瞥过戏谑。“安南郡王家的萧大小姐，号称江南书圣，竟然不擅书法，实在有趣。”
萧灿瞪大眼，虽不是没想过晋王扒出自己身份，但这般徒然揭露出来，还是不免一震。
“安南郡王独女，姓萧名灿，字星遥。”宇文焕嘴角挑起笑：“你这化名，隐蔽性可差了些。”
萧灿这才惊心。她是女子，这表字从未在广庭使用，晋王长年驻军北疆，竟查得如此细微。
“我……我若是不答应呢。”萧灿表情倔傲，语气却软下来。
宇文焕笑意深勾一分，鼻息一寸一寸贴近萧灿的脸：“那本王自会有一点损失，不过萧大人嘛，自也不能留于宫中。安南郡王府和萧世子，也难免有些麻烦。”
“你……”
宇文焕怡然自得，摊手向漆木案几：“萧大人，请吧。”
萧灿深吐一口气，不得不服软，倔嘴道：“殿下要以书法应和，总得让下官先见识殿下剑术。”
宇文焕负手而立，英气毕露，向门外吩咐道：“取剑！”
*
龙鸣宝剑，出鞘寒冽。剑光陡闪，颤出一声清越龙吟。
宇文焕解开身上蜀罗锦袍，贴身缁色箭衣勾勒出轮廓矫健无缺，桂花树下，俊美宛如天神。
他挥剑而起，舞的是逍遥剑诀十七式，飘若游云，矫若惊龙，身如孤鹤，行如疾风。
萧灿一时恍惚，透过缁色箭衣，居然头大想起袅袅温泉烟雾，古铜起伏的胸肌。
“愣着什么！还不快写！”宇文焕已挥了十三式，却见萧灿怔怔握笔，却总不落墨。
“殿下，下官看不出剑术精髓，请您再演示一遍！”萧灿窃笑作势提笔，还不趁机恶整这个瘟神。
宇文焕冷瞥萧灿一眼，龙吟剑一收一张，果又再挥了一次。
“殿下，太快了，下官没看清楚！”
“晋王殿下，三式‘飞鸟出林’与‘鹰击长空’连接不对，下官无法下笔。”
一来二去，宇文焕又挥剑演示了三次。
“这停剑是怎么停的？下官无法勾墨。”
“第八式第八式，‘飞龙翔天’再来一次！”
“十七式‘秋蛇出洞’太钝……”
“写好没！”龙吟剑抵上萧灿眉心，剑刃轻颤，映上晋王殿下一张大黑脸。
识时务者为俊杰。萧灿向来很俊杰，立刻抽手压下宣纸，雪染宣张摊开。“写好了！请殿下过目。”
近侍陆疾风快步赶来，附宇文焕耳边低声：“殿下，有西陵国密报。”
宇文焕略一点头，收剑瞧向萧灿所书笔墨，淡然道：“本王方才，共舞了几回剑？”
小顺躬身：“回殿下，共是十七回。”
宇文焕冷眼瞥萧灿，微微勾起笑。“萧星遥，本王的剑术，你可记下了？”
萧灿继续俊杰：“记下了。”
“好，你今日在青云阁抄十七遍《中秋祈福帖》，每幅字体皆要变幻，不可雷同。没写完不许出宫！”
“十七遍……？”萧灿抬头，眼中尽是悔恨。还真是睚眦必报……
宇文焕收剑，风中一旋入鞘，动作干净利落。“小顺，你看着她！”
“殿下，这《中秋祈福帖》一卷可几千字呢，下官怎抄得完……”俊杰开始装可怜。
可惜“俊杰”这一招在晋王殿下面前不奏效，宇文焕冷敲案几，再未抬头。“下去吧。”
萧灿心里苦，偷往桌案一瞥。方才她偷画的“大作”，正压在宇文焕魔手下……
晋王抬起头，眸色深沉望向萧灿背影。这丫头，似乎哪里，不对劲？
视线落回眼前宣纸，晋王殿下挥手掀开遮掩，神色还没来得及生动，陆疾风笑声已先发得有趣，被扬头一瞪，才顾及主上赶紧收口，眼角仍是挡不住的喜感。
宣纸上水墨勾勒了几簇桂花，正是眼前花园秋景。
桂花林中，一只肥头大耳，身着缁色箭衣的猪，临风而起，挥剑而舞。
宇文焕铁青了半边脸，宣纸揉成一团，恨恨咬牙：“萧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