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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焕处理完政事,右手撑头,视线透过风中恹恹欲灭烛火。
宣纸褶成一团,被他又好气又好笑捏在手心。
这女人,胆敢把他画成一头猪……
“疾风!”
“晋王殿下!”陆疾风立在门外,躬身侯旨。
“叫萧星遥滚过来!”
“这…”陆疾风微顿:“殿下,萧大人已出宫了。”
宇文焕眉头一蹙:“不是让她抄书吗,吃雄心豹子胆了,敢出宫?”
小顺急忙回禀:“殿下,萧大人一个时辰前已抄誉好了,请殿下过目。”
“抄完了?”宇文焕拧起眉头,取过小顺呈上卷册。
她千手观音吗?十七份《中秋祈福帖》,少说得抄大半夜,短短一个时辰,就抄完了?
宇文焕持着厚厚一沓宣纸,一页一页翻过。还真是抄了十七遍。
“她有多少帮手?”
“萧大人没有帮手。”小顺躬身:“奴家一直守在青云阁。唐慎大人本想帮忙,萧大人也拒绝了。他说,他说……”
宇文焕双目一肃:“她说什么!”
小顺面有囧色,吞吐道:“萧大人他说殿下您…小心眼,若知他有帮手,少不得要找麻烦……”
宇文焕冷哼一声,定睛在眼前十七份福帖,但见字迹娟秀,行云流水,然笔锋章法却是如出一辙。
宣纸一页一页翻过,最末一页,宇文焕指间一滞,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那十七张《中秋祈福帖》最末,竟还夹带了一片圆弧桃花笺,笺上工笔秀雅,附的,是一曲《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此曲,是春秋时,越女爱慕楚王子而作。
萧灿对他,竟存了这番心思。
哼,这女人胆大妄为,刁蛮任性,又不知好歹……
陆疾风与小顺面面相觑,不知方才还阴雨密布的晋王殿下,为何看完几张《中秋祈福帖》,瞬间就雨过天晴了。
宇文焕不动声色,将桃花笺藏入袖中。
“走,去青云阁瞧瞧。”
*
青云阁是礼部主事以下官员的办公场所,宇文焕向来很少去。
但自萧灿入宫,他确有几次借公事佯装路过。
她总爱趴在竹绿的栏窗前,双手托腮。眸中有晶莹光华,透过窗檐桃树枝丫,随向湛蓝天际,缓缓流溢。
她嘴角梨涡很美,仰望天空时,梨涡的绯红便如波纹涟漪,圈圈漫上颧骨。
冷清宫闱,看似繁华,却难得这般纯真快乐的笑靥。
有一瞬间,他曾涌起,强烈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她为何会到宫中?她可有心上人?
宇文焕摩挲着袖中的桃花笺,笑意勾起,行至萧灿靠窗的案几。
青檀木宽书案,乱七八糟扔着笔墨纸砚,毫无章法,竟还不如男子整齐收拾。
右侧的书卷,是一册极薄的《庄子》,和一册极厚的《蜀国地理志》。
宇文焕视线落于《蜀国地理志》上方,拈起一副奇形怪状竹排。竹排由五条竹简所制,每竹间隙各插着一支狼毫。他摆弄竹排,随即拍案笑骂:“混账!”
*
萧灿之所以急着回穹庐,是知道白日梦一定又带回了齐王书信。
这些时日,她每日与齐王以“东篱居士”和“滕宁鹅”之名通信,名字虽隔着一层,距离却不止靠近三分。
幸福,日日如白日梦飞过天际,来来回回,成了双倍幸福。
——“东篱兄,依你之言,陶夫子避居山林,不理世事,当算积极,还是消极?”
——“政局所迫,陶夫子纵情山水也是事出无奈。看似消极躲避,何尝不是一种积极应对?我以为,当算消极的积极。”
——“东篱兄,你诗里的‘东篱’和‘南山’在何处,莫非便是桃花源所在,很想与你同去。”
——‘东篱’和‘南山’,都在我遥远的记忆。
不过‘此心安处是吾乡’,滕兄又何须执着?
心之所定,便是‘东篱’和‘南山’。
——“东篱兄总有妙语。”
——“东篱兄,昨日失眠,看完你的《桃花源》,便睡得很好。”
——“原来我的故事很催眠。”
——“你的故事很有趣,我想东篱兄其人必定妙趣。东篱兄,今夜未收到你的新故事,我恐怕要失眠了。”
——“滕兄如此说,是要我每日都寄你一个故事了?”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萧灿小心翼翼,将信笺一张一张捋平。心情烘着阳光,也一日比一日舒展。
今日,她思量着为齐王寄一张桃花笺,桃花笺上,是越国姑娘爱慕楚国王子的故事。
她分明记得,自己从青云阁带回了这张桃花笺,然此时却无处可寻。
正自懊恼,白日梦又回新信。
——“东篱兄,你可见窗外这轮明月?虽不知你身处何地,但遥想与你同在月下,便觉有趣。”
萧灿推开窗,银白月光涌入,夹带着一树桂花香气。
宇文瑾,宇文瑾,宇文瑾……
斯夜,萧灿头枕月光,怀抱一叠书信,胡思乱想,一夜美梦旖旎。
然美梦之后,便是噩梦。
梦醒之后,就得面对现实。
一大清早,萧灿刚进含光殿,就被晋王一声怒喝吓破了瞌睡。
“萧星遥,你好大的胆子!”晋王冷目,左手压着宣纸,右手提着她用五支竹简连成的夹笔竹排。“这是什么!?”
萧灿微一咯噔,糟糕,昨晚走得急,居然把作案工具漏在了青云阁。
萧灿觍着笑:“殿下,这叫…这叫‘易书’。”
晋王右手套上竹简,眉头一挑,横目冷肃:“谁问你叫什么?作什么用的?”
萧灿吐吐舌头,“易书”上绑了五支狼毫,还都蘸着墨水,还能作什么用的?
萧灿略一思索,立马决定,洗白不如坦白。
“殿下,这是用来写字的,一笔五行,方便快捷。”
宇文焕横眉:“你倒真敢说,什么易输易赢,你怎么不直接绑十七支狼毫!”
萧灿见宇文焕语气虽是动怒,嘴角却浅有一丝笑意,觍着脸的真诚:“十七支狼毫操作不便,五支正好,虽慢着点儿但效果绝对好。下官也不能只管数量,不顾质量不是。”
宇文焕隐着笑,瞪了她一眼,抬手将“易书”夹在手指。“强词夺理!”
“诶,殿下,您这用法不对。”萧灿上前一步,帮宇文焕调整手指对接位置:“要这样,每根竹简都夹好狼毫,才能一笔五行。对对…这竹简间的距离把控十分关键,您试试。”
宇文焕抬了抬手臂,果真换了个姿势,提手在宣纸上印了一笔。
萧灿见岔话题岔得有效,赶紧殷勤指导:“殿下,手腕要用力,对,对,略微提高一点。不错不错,熟能生巧,就是这样……”
宇文焕:“……”
萧灿趁宇文焕对“易书”还有新鲜劲,向朱门外一瞥,盯准时机准备开溜。
宇文焕头都没抬一下,手上继续琢磨着“易书”:“你犯上抗命,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下官惶恐,下官向来严苛待己,何时犯上抗命?”萧灿连连躬身,惶恐不惶恐不重要,态度首先要好。
宇文焕摇着指间竹排,嘴角一丝冷笑,她还知道惶恐?
“本王让你抄十七遍《中秋祈福帖》,许你胡用工具了?”
萧灿咕哝:“可殿下也没说,不许用工具啊。”
宇文焕绷着脸:“本王说要每幅字体皆呈变幻,不可雷同。你这是什么?毫无变幻,全部雷同!”
萧灿凝了一瞬,立马偷换概念:“殿下,没有一片树叶的纹理全然相同,当然也没有一个字的笔锋能毫无变化。殿下您看,这些字虽然表面相似,但只要用心观察,就会发现皆是不同的灵魂。”
宇文焕冷哼一声,将“易书”向萧灿一推:“就你这破玩意儿写的,还灵魂?!”
萧灿谄笑,赶紧又岔话:“殿下,微臣昨夜回府,一直在回想殿下剑术,左思右想,终于酝酿出了一幅最贴合殿下剑术的书法。”
萧灿满口的假话,满脸的真诚。
“当真?”
昨日,宇文焕之所以命萧灿书出十七种笔锋,一则是对她施以小惩,更重要的是,要从她书法中找出与自己剑术最合的字体。
此次中秋,朝廷力求节俭,南帝命文武百官皆不进献重礼,而以书法替代献祝。
宇文焕常年镇守北疆,书法造诣有限,自是远不及宇文瑾。
若要在父皇面前压宇文瑾一头,必得别出新杼。是故,他才想出这以剑法而代书法的应对。
但如何找到与自己剑法相和谐的好书法,却又绝非易事。若萧灿书法可用,倒真是帮了他大忙。
宇文焕喜色微动,却故意板着脸:“你说的书法何处?”
“在…下官心中。”
……就是没写。
“小顺,伺候萧大人笔墨!”宇文焕横眼,满屏显着写不出来就扒皮伺候。
萧灿的笑,此时也只能和她的字一样缺少灵魂了……
*
萧灿虽不明晋王深指所想,但也以为书法与剑法相通,宇文焕这一构想十分出彩。
唐代时,公孙大娘舞剑,张旭观之而成千古草书,宇文焕要借她的书法之势而献剑舞于朝堂,亦是异曲同工之妙。
萧灿咬着笔头冥想,决定用东晋王献之的《中秋帖》笔锋为摹本。
她依稀记得自己前世打小被逼迫习书法,犹擅临摹二王草书。
她前世的娘曾说,人就应学些无用之事,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她娘说的果是真理,只是这派上用场的跨度着实长了些。不仅跨越了时间,还跨越了空间。
王献之的《中秋帖》原文本为五行三十二字,后世仅存三行二十二字,萧灿借王献之草书之势,稍加修改倒也不难成一篇名作。
宇文焕初见萧灿笔墨十分惊艳,然却冷着面,反反复复挑刺修改。
萧灿本暗骂晋王不懂书法,却见其批出之处皆是自己的胡乱衔接,不得不佩服宇文焕书法虽然外行,鉴赏能力还是靠谱。
然宇文焕这一靠谱,却直接导致了一系列不靠谱。
最不靠谱的,当属他竟然下令,命萧灿暂居晋王府,在写好《中秋帖》前,不许回府!
萧灿自是拒绝,无奈宇文焕拒绝了她的拒绝,萧灿只得泪目,边写边骂。
晋王殿下倒也不同她计较,除了变本加厉折磨她写字以外……
萧灿虽被折磨得够呛,却也不甘示弱。他折磨她写字,她便折磨他练剑,你磨我一尺我磨你一丈,二人白日相磨相杀,黑夜便在书斋东西阁楼各自休憩。
三天三夜,《中秋帖》终在萧灿磨出精神病前,磨出了雏形。
夜已三更,萧灿筋疲力尽,揉眼往西阁就寝。待明日与晋王过目,装裱好书画,她便可回府了。
*
宇文焕方入睡梦,床案突有异动,接着,一个软乎乎的身子侧身,钻进了他的被窝。
这一惊非同小可,宇文焕本能运力,劈掌就是杀势。
然杀势悬在半空,睡梦瞬转睡懵——萧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