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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鸣声宛如天崩地裂，整个仙洞发生剧烈的颤动。
肉眼可见的气浪横扫而来，将罗刹人构建的?望台吹散。不少还在前沿的罗刹人面露茫然之色，就被气浪卷上百丈高空。就像是台风中的一片树叶，任由疯狂席卷。
...
姜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蓝面人。对方的笑容里藏着苦涩，也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讥讽，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世间一切虚妄的轮回。他眸光微动，终是点了点头，迈步走入村落。
村中破败不堪，屋舍倾颓，瓦砾遍地，唯有几处残垣断壁勉强支撑着昔日的轮廓。枯井边倒着半截石碑，上面刻着模糊不清的文字，依稀可辨“圣祭”二字。风穿过空荡的巷道，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像是无数亡魂在暗中低语。
雪姬给他的石碑尚有五十二个时辰才灭尽，时间不算充裕，但眼前这群“仙弃之人”显然与这片圣地的秘密息息相关。若能从中探得一二线索，或许能避开更多杀机。
“坐吧。”那首领模样的蓝面人指了指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自己则倚靠在一堵断墙旁，双目幽蓝如鬼火。“我叫洛川，曾是百溪族第七代候选圣女的护法侍卫。你说你从外面来，那你可知百溪族如今还剩几人？”
姜闻不动声色：“听说三十六部族皆已式微，唯苍天塔独存。”
“呵……”洛川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悲怆，“他们不是式微，是被吃干净了。一代又一代的少女送进这圣地，说是试炼，实则是献祭！你们知道迷惘桥为何叫迷惘桥吗？因为踏上它的人，魂魄会被桥中的‘噬魂藤’一点点吞噬，直到彻底沦为养料??只为催生那湖心小岛上的‘神果’！”
姜闻瞳孔一缩。
果然如此。
他早便怀疑迷惘桥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设下的陷阱。那些死去的候选圣女，三魂七魄无存，正是被某种存在强行抽离。而他以紫符引动往生经文，超度亡魂时所见的漫天白衣女子，便是千百年来葬身于此的冤魂。
“你们也是试炼者？”姜闻沉声问。
“我们曾经是。”另一名瘦骨嶙峋的女子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我是南麓族最后一位大祭司的女儿。当年我也像雪姬那样，被送来点燃祭坛之火，带回圣塔。可当我走到半途，忽然听见耳边有人低语：‘你想活吗？想活就别回头。’我信了，我没回头，一路狂奔……可等我抵达终点，却发现那火焰根本不是什么圣火，而是用死者的怨念凝成的邪焰！一旦点燃，便会引来‘?’的注视。”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赫然只剩白骨。
“我逃了出来，却被诅咒缠身。皮肤渐渐发蓝，血肉一天天枯竭。后来我才明白，凡是触碰过那火焰的人，都会成为‘仙弃之人’??既不被仙道接纳，也无法回归凡尘。我们被困在这片废村，日日夜夜承受着灵魂撕裂的痛苦，只能靠吞噬彼此的记忆苟延残喘。”
姜闻沉默良久。
这些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他或会怀疑是疯癫妄言。但他刚超度完迷惘桥上的亡魂，亲眼见过那七彩祥云下无数白衣女子含泪叩首，心中早已隐隐察觉这座所谓的“圣地”，实则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那湖心小岛呢？”他终于开口，“我要去那里取一件东西。”
洛川猛地抬头，眼中蓝光暴涨：“你疯了吗？！那岛上根本没有什么宝物，只有一棵扎根于万魂之上的古树！它的根须深入堕仙湖底，每一寸都缠绕着千年冤魂。每逢月圆之夜，树冠便会绽放一朵血花，那便是所谓的‘神果’??吃了它的人，的确能一步登天，成就伪仙之位，可代价是整个部族气运崩塌，三代之内绝嗣！”
姜闻心头一震。
难怪苍天塔愿意付出如此代价让雪姬前来试炼。原来她们根本不在乎候选圣女的生死，真正图谋的，是那枚能够逆改修行法则的“神果”。而雪姬此行的任务??点燃祭坛火焰??恐怕也只是仪式的一环，用来唤醒湖底沉睡的存在。
“你们为何不离开？”姜闻皱眉。
“出不去。”一名少年喃喃道，“这村子四周布有禁制，是我们进来时无意触发的。每当我们试图踏出边界，体内就会涌出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刺穿骨髓。更可怕的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新的‘仙弃之人’出现。有时是从外面来的试炼者，有时……是我们之中某个人突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变成了新的蓝面人。”
姜闻目光一凝。
这不是简单的诅咒，而是一套完整的献祭机制。整个圣地就像一张巨网，将所有踏入其中的生命编织进去，成为维持“神果”生长的养料。而苍天塔高层，极可能早已知晓真相，却依旧源源不断地送来年轻女子，只为延续自身的权柄与长生。
他忽然想起石碑上的那句诗：“恒守禅心学风律，道弘威广镇乾坤。”
这不是普通的铭文，而是封印咒语的一部分！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曾在一个古老的道藏残卷中读到过类似诗句，那是上古时期一位斩妖伏魔的真人留下的镇邪真言。那位真人名叫玄霄子，曾在北荒斩断一条通天噬魂藤，封其残根于寒渊之下，并立碑警示后人：“凡入此境者，若见蓝面枯骨、迷桥横雾、血火燃坛，皆为堕劫之兆，速退勿留。”
而此刻他手中的石碑，分明就是当年玄霄子所留镇碑的复制品！苍天塔长老交给他们的，根本不是护身符，而是激活封印的钥匙！
姜闻脸色骤变。
也就是说，雪姬和其他候选圣女的到来，并非偶然，而是刻意为之的解封仪式。她们的死亡、灵魂的流失、祭火的点燃……一切都在推动古老封印的瓦解。等到最后一块石碑熄灭之时，便是噬魂藤彻底复苏之日！
“你们还能感应到外界吗？”姜闻猛然起身，语气急促。
洛川摇头：“自从变成这样，我们就再也无法感知时间流转。只知道月亮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大概已有数十轮。”
姜闻掐指一算，心中凛然。
距离石碑完全熄灭，只剩四十九个时辰。
必须赶在封印彻底破裂前阻止这一切。
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你要去哪儿？”洛川在身后喊住他。
“去毁掉那棵树。”姜闻头也不回。
“没用的！”那名南麓族女子嘶声道，“我们试过无数次！只要靠近湖岸，就会被无形之力弹开，甚至有人当场爆体而亡！那棵树……它有自己的意识，它是活的！”
姜闻脚步一顿。
活的？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噬魂藤并未真正死去，当年玄霄子只是将其主干斩断，残根遁入异空间，借由这座圣地不断吸收亡魂重聚形体。而所谓的“神果”，不过是它用来诱骗更多祭品的饵食。
想要彻底摧毁它，就必须进入它的核心??也就是湖心小岛上的古树本体。
但正如何人所说，贸然接近只会被反噬。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颗恩鬼的眼泪仍在，晶莹剔透，内里似有微光流转。这是刚刚超度迷惘桥亡魂时所得，纯粹至极的感恩之泪。传说中，恩鬼之泪可涤荡邪祟，净化怨念，乃阴冥至宝。
或许……这便是破局的关键。
“告诉我，”姜闻转身，盯着洛川，“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曾经靠近过那棵树？哪怕只是一瞬？”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那个少年迟疑道：“我……我去过。在我刚变成蓝面人的时候，有一晚我梦见自己站在湖中央，树下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她对我说：‘若想解脱，需以真心换真心。’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湖边，身上多了这块玉佩。”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灰扑扑的玉坠，递了过来。
姜闻接过一看，顿时呼吸一滞。
玉坠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愿以吾命，赎众生痴。”
而在正面，赫然是一朵未开的花苞图案??与他在典籍中见过的“神果”图纹一模一样！
“她是谁？”姜闻声音低沉。
“不知道……但她的眼神，不像恶鬼，倒像是……被困住的圣女。”少年喃喃。
姜闻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方才超度时那一幕：万千白衣女子向他叩首，泪洒长空。其中是否就有那位留下玉佩的女子？她未能完成使命，却仍心怀慈悲，试图指引后来者？
睁开眼时，他已有了决断。
“带我去湖边。”
“你真的要去？”洛川震惊，“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一旦踏上堕仙湖的水面，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姜闻淡淡道，“若放任这噬魂藤复苏，不止是雪姬，整个苍天塔乃至周边三十六部族都将沦为祭品。与其等人间化作炼狱，不如由我亲手斩断这场轮回。”
村民们沉默了。
最终，洛川缓缓举起腐烂的长枪：“既然如此，我们陪你走到湖边。虽然我们不能再前进，但至少……能为你照亮最后一段路。”
夜色渐浓，残月升起。
一行人穿行于荒芜古道，脚下碎石簌簌作响。越往前行，空气越是粘稠，带着腐朽与甜腥交织的气息。远处，一片漆黑如墨的湖泊静静横卧，湖面不见波澜，宛如一面死镜。
湖心小岛上，一棵参天古树巍然矗立，枝干扭曲如龙蛇盘绕，树皮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浸透了无数鲜血。最令人惊惧的是，树冠顶端竟悬浮着一朵半开的血花，在月下泛着妖艳光芒。
那就是“神果”。
也是封印的核心。
姜闻站在湖岸，取出恩鬼的眼泪，轻轻托于掌心。泪珠映着月光，折射出七彩光晕，竟隐隐与湖面产生共鸣，一圈圈涟漪自岸边扩散而去。
“有效！”洛川低呼。
姜闻深吸一口气，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如羽般掠出，落在湖面之上。
奇迹发生了。
原本应沉沦的身躯，竟稳稳立于水面！恩鬼之泪散发出柔和光辉，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光膜，将他周身包裹。每踏一步，湖面便泛起一圈金纹，似有古老符文浮现，压制着来自湖底的压迫之力。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距离小岛越来越近。
忽然，一阵凄厉尖啸划破长空！
湖水剧烈翻腾，无数黑色藤蔓破水而出，如同巨蟒狂舞，直扑姜闻而来！每一根藤蔓上都生着眼睛，瞳孔中映出无数张痛苦的脸庞??全是历代死于圣地的圣女！
“滚开！”姜闻冷喝，左手结三清印，右手高举恩鬼之泪，口中疾诵往生经：“太乙救苦天尊化身如恒沙数，处处救苦救难……”
泪珠骤然爆发出璀璨光芒，化作一道虹桥贯空而起，将袭来的藤蔓尽数焚为灰烬！
然而就在此刻，整棵古树猛地摇晃起来，树干裂开一道巨大缝隙，从中传出一个冰冷而空灵的声音：
“……你来了。”
姜闻脚步一顿。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却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跨越千年的哀伤与执念。
“我等了九百二十三年……终于有人带着纯净的功德之力来到此处。你是来终结我的吗？还是……来继承我的位置？”
姜闻冷冷道：“你是谁？”
“我是第一个自愿献祭的圣女。”那声音缓缓道，“我名青梧。当年我明知这是骗局，却仍选择踏上迷惘桥，只为换取族人十年安宁。可我的牺牲换来的不是和平，而是更多的贪婪。他们把我钉在这棵树上，用我的魂魄滋养噬魂藤，让我永生永世承受分裂之痛……而每一次‘神果’成熟，都是我灵魂被撕下一块的结果。”
姜闻心头剧震。
原来如此！
这根本不是什么宝物诞生之地，而是一座活体刑场！青梧圣女的灵魂被囚禁于此，被迫成为祭品循环的核心。她的痛苦催生了神果，而神果又吸引更多祭品，形成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
“我可以放你走。”姜闻沉声道，“只要你愿意放弃抵抗。”
“放弃？”青梧冷笑，“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的魂魄早已与树根融为一体，除非有人愿意代替我承受这份诅咒，否则谁都无法真正摧毁这棵树。”
姜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啊。”
他抬起手，将恩鬼之泪狠狠按向胸口！
“以我之功德，洗汝之怨业；以我之精魄，换汝之自由！今日我不求长生，不求大道，只求断此孽缘，还天下一个清明！”
刹那间，金光冲天！
功德之力如江河倒灌，涌入古树之中。青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紧接着，整棵树开始崩裂，血花凋零，藤蔓枯萎，湖水沸腾翻滚，仿佛天地都在为此震怒！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青梧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姜闻嘴角溢血，却仍站立如松，“她说，修道之人，当持正心，济世人。我虽不是什么高人，但也……不愿看着无辜者白白送死。”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在强光中逐渐模糊。
而在远方湖岸，雪姬正捧着刚刚点燃的祭坛火焰，茫然望着那冲天而起的金柱，泪水无声滑落。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
有人替她走了那条最黑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