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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喜不报忧。报纸上、文件里，还有领导人嘴里说出的数字都是先进的，而且一天比一天先进。先进的数字编织大好形势。
我从农大回来，正在紧张地归纳第一次土壤普查得到的资料，准备编写《平阳县土壤鉴定》，就被调去干秘书工作了。在办公室里抓汇报，各区秘书要隔天用电话向我汇报生产进度。诸如出工人数、冬种进度、积肥数量等等，数据都很完整。我依次归纳，汇总上报县委、县政府领导。
有一次我跟随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去钱库公社视察，顺便与一位管理区（乡）文书聊天。“你向上汇报的数据是怎么统计上来的？”我随便发问。
“文书只我一个，要总结汇报、要上下接待、要端茶端水，还要为老百姓开条子、写证明什么的，哪有功夫搞统计呀！”他笑容可掬地说。
“那你上报的数字是从哪儿来的呢？”我追着问。
“大家都是明理人，不说也罢。”他看着我笑笑。
“随便聊聊，但说无妨！”我鼓励着，意思是非说不可。
“基数是管理区党委定的，只能先进不能落后，具体数字由我调整。”
“你是如何调整的？譬如劳动力出工数。”
“早上出门看天气。晴，全部出工一万一千七；阴天，减四分之一；下雨，减三分之二，就这样报呗！”
“原来如此！”我们都哈哈大笑。
“别人也这样报，有时还要问问别的管理区的情况，稍微比他们多报一点，免得书记批评。”他补充说。
我把这情况向县长作了汇报，县长笑笑说：“下面的同志工作辛苦，他们这种“争上游”的精神是好的，不要挫伤他们的积极性。”
“如果是这样，那，“实事求是”的作风该怎么解释呢！？”我反复捉摸着。
我又一次跟领导下乡，去灵溪公社渎浦管理区检查冬种生产。听完管理区书记汇报，我们很满意。从办公楼上看出去田间都是人，说明组织工作很不错。听他们说渎浦大队组织得最好，他们把劳动力分组张榜公布，出工点名，在花名册上打钩。冬种期间半夜十二时吹号起床，集中食堂点名吃饭，排队出工。早晚两头黑，白天送饭到田头。大队干部在食堂里坐镇指挥，有谁不出工就吊他全家的“饭桶”。
那晚我们就近在渎浦大队开了个干部座谈会，回来在供销社楼上睡觉。真是老鼠进谷仓，供销社里有香烟、老酒、花生米，几个人吃吃喝喝不亦乐乎。到上半夜十一点钟的时候，领导要我把管理区汇报记录和座谈会情况整理成文件，赶明天一早派人送县府办公室发通报。我二话没说坐下来皱眉头、爬格子。到了夜十二时，确切听到渎浦村传来嘹亮的吹号声——出工了。凌晨二时我放下笔杆，头脑因过度兴奋而睡不着，索性把供销社主任叫醒，邀他到田间看看。领导被吵醒了，“等等，一起去！”
我们磨蹭着到了田头大约凌晨三点钟。远远看去田里有很多盏“桅灯”挂在木桩上，亮堂堂象满天星斗；可是一片寂静鸦鹊无声。走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大路、小路、田塍上都睡着人，静悄悄的。“重压之下，床里不睡田头睡”我这样想着。
供销社主任高声喊叫“大家不要冻着！”许多人被惊醒，惊慌失措地拿起锄头。有些人大约看我们陌生，大着胆子说实话“被干部所逼，不出工吊饭桶一家人没饭吃！”有人擎起破棉袄说“干部食堂吃干饭睡大觉，我们田头睡地角喝西北风！”不知哪个小青年说“某某地方男女出工，黑咕隆咚都在田头玩把戏嘞！”逗得大家一阵大笑，驱散了睡意。
我们在田头开了座谈会，听到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呼声。只是，我们听了又有什么作用呢？七点整，管理区书记和村支书到供销社叫我们吃早饭，说这一个“夜工”开得好，如何干部带头，种了多少冬种，请领导早饭后去参观……。真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