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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遍地金黄,满山红叶。教我们“地质学”课程的矮个子朱进道先生要带领我们上山采集岩石标本。
每人一把铁榔头,每人一个标本袋,一个贮水壶,一个小挎包。挎包里放馒头、牛肉片、什锦菜之类中餐食品。有的同学头天晚上就进城买了糖果、饼干、芙蓉酥、汽水、止咳露什么的。大有出远门秋游野营的味道。尤其是女同学带的东西更多,买来大包小包食品,负重上路,宁折不弯。不过男同学不会放过这献殷勤的机会,自告奋勇抢揽坤包;到时则不容分说大家分享解馋。
汽车送我们到黄土岭山脚,按照预先搭配好的三人小组,从西南坡上山。我们三人中有一位女同学,由她负责对标本标签进行登记与记录,我们两人则攀岩越脊,逢岩便敲,采集标本。集体登山争先恐后劲头十足,却容易疲劳;刚上一个小山梁就气喘不止,真是“五月海蜇不经矾”,人人都说累得慌。其实先生比我们更累,于是大家拣平坦的秃岩坐下来暂息片刻,各自拿出带来的饼干糖果和水,不让嘴闲着。居高远望,蓦然开阔,秋山壮实,原野丰盈,人来车往,行色匆匆;令我们这些长年厮守校园的学子,顿时解放了视野,舒阔了心胸。
先生吩咐自由活动,分散采集,看哪个组采到岩石标本最多。
这里属凝灰岩地层,岩石种类比较单一。我们只采集到三种标本,觉得不过瘾,我提议跨越山梁到对面秃岩多的地方看看。于是重新鼓劲,不顾荆棘拦路,勇往直前;有的地方奔跑前进,有的地方匍匐爬行,有的地方携手攀缘,终于登上对山之巅。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那里的岩石种类可就多了,我们采集到七个不同类型的岩石标本。乘兴而来,满载而归,当我们赶到集合地点黄土岭北坡一座古庙时,时间已过了中午十二时,比约定集合时间迟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的迟到,已经引起朱先生和班干部们的担忧,我们受到批评。朱先生查看了我们的标本袋,当看到我们采集到那么多标本,特别是采集到“精屑波屑凝灰岩”和“紫砂岩”标本时,脸上的表情立即由阴转晴,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还在同学们面前认认真真地表扬了我们一番,说我们有钻研科学的精神,有攀登高峰的精神,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说得我们羞愧难当,很不好意思。
同学们都已吃过中饭了,有的出庙门追逐玩耍,有的聚在一起吹牛说笑,有的放倒在破旧不堪的栏槛上发出轻微鼾声,有的在整理采集来的标本,校对登记表。我们三个人走得筋疲力尽,饥肠辘辘,搬几条板凳聚在一起,啃起了硬馒头。好心的庙祝大娘在天井里俯拾着不知是谁吃剩丢弃的半拉子馒头和一些剥而弃之的面包屑。她见我们晚来,吃得又凶,连忙进去端出三碗开水来。她看着我们“武松打虎”,对我们说:“肚饿勿吞,口渴勿涓”。意思是说饿煞了要慢慢吃才不会伤身体。我吃了自己的,还吃了同伴递过来的一个馒头,喝下一碗开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庙祝大娘看着我笑容可掬地说:“对,要爱惜粮食,娘娘菩萨会保佑你平安吉庆的!”我听了笑笑。她走近我“你知道这个庙叫什么庙吗?”我报以摇头。她引我到了庙门口,仰头见那大门上方有一块陈旧匾额,上书《麦娘殿》三字。两旁小字条幅已经锈蚀斑斑看不清楚了。匾额上方还有一块竖着的刻有“敕”字的圣旨牌。可以想见,这座殿宇是当年奉旨建造的,取名“麦娘殿”定有来历。
这麦娘殿左右七开间,前后两进;两边各有游廊把前后两进连成一个整体,中间一方天井。前厅两旁以及游廊亭柱之间都装上栏槛美人靠,供香客歇息。后进是正殿,中堂神龛中端坐着一尊木雕娘娘菩萨,这一定是“麦娘娘”了。红绸罗帐两边分开,露出娘娘尊容。左右偏殿也塑有许多不知名的神像,整个正殿显得神秘、庄严。走出正殿右侧边门,另有两间小房,这是庙祝一家的住所。麦娘殿并不高大,但是从硕大的梁柱,从梁柱的剥蚀程度,从木头磉趾的古老程度推断,麦娘殿的建造年代一定很久远,而且有可能经过几番修缮。
庙祝一家四口,管理殿堂庙会和香火;耕种着留作香火地的田地和山场。“你能说说这麦娘殿的故事吗?”我问她。
“能!这里代代相传,老年人都会说两句麦娘故事。”
“那你就说来听听好吗?”我们同声要求着。
“好格!我去叫我家老头子来给你们说,他说得好。”
庙祝大伯坐在神桌前的蒲墩上,活像个讲经说法的和尚或者老道。同学们自动围坐过来,朱先生也笑着坐下听。
下面就是庙祝大伯说的故事。
北宋靖康二年,钦宗赵桓继徽宗之后又被金人所掳。康王赵构伺机逃出金营,单枪匹马似惊弓之鸟落荒而逃。有一天经过此地已经黄昏,人困马乏,腹中饥饿;又错过借宿之地,无处安身,实在狼狈不堪。偶然看见前面山脚下有微弱灯光,他想有灯一定有人,只要有人总可住宿吃饭。他喜出望外,策马近前。靠山临溪的大榕树下有三间茅屋,柴门半掩人未入睡。遂歇马轻轻推门步入草堂,见一老妪正在菜油灯下缝补衣裳。“你是谁呀?”康王进来她已知道。
康王不作隐讳向前施礼道“老妈妈,我是康王赵构,蒙神灵庇佑逃难至此,特来乞求一饭,借宿一宵,明朝一早准走。老妪抬头打谅面前此人虽然衣冠不整,面带愁容,却生得一表非俗。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威武的英气,举止大方有礼有节,颇象个帝王将相的模样。遂放下手中针线,冲口问道:“你既是康王,怎不带兵抗金,保国安民,却落到如此地步?!”
“老妈妈,说来话长,还是先给口饭吃吧!”康王急不可耐地乞求。
老妪唤起儿子与康王见面,一边安排接待。“如今兵荒马乱,我处山野僻壤,有钱无买,有买无钱,没好招待。”说着,烧汤宰杀心爱的老母鸡,旺火焖得鸡熟,鸡肉入盘下酒,鸡汤掺和大米、小麦煮成麦饭,叫做“鸡汤淘麦饭”。
康王饿极,闻得鸡香、酒香、麦饭香,馋涎欲滴,狼贪虎咽,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酒足饭饱之后,交口称赞“鸡汤淘麦饭”好吃:“天下美肴,无过于此!”
康王逃难经过温州,夜宿江心寺,曾题写对联留念。后来辗转到福建招兵抗金,在杭州收拢旧臣自立为帝,谥号“高宗”,年号“建炎”,成为南宋王朝第一位皇帝。杭州改名“临安”,定为南宋国都。其时举国抗金,声势浩大,岳家军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府”。高宗赵构一方面希望岳家军破金保国,另一方面又恐怕迎回徽、钦二宗,会动摇他既得的帝位。于是假宰相秦桧等一班妄臣之手,一天发十二道金字牌,召回岳飞父子,制造了“风波亭”千古奇冤。
南宋稍安。高宗在一派歌舞声中丧失了北进中原,收复失地,报国雪耻的宏愿和志气。在杭州大兴土木,广建殿宇宫阙,高阁琼楼,美女笙箫,日日歌舞,夜夜笙箫;山珍海味,羊羔美酒,极尽人间奢华。爱国诗人林升《题临安邸》云: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一日晏罢,高宗见满席珍肴无一可口。忽然想起当年逃难途中“鸡汤淘麦饭”的美味。便命御膳房依法做成献上,高宗兴高采烈,以为一定好吃。大口品赏,顿觉粗糙难咽,与御膳美肴相比当然有天壤之别。康王责备厨师不用心制作,指令重做。众御厨诚惶诚恐共商调味配方,添料加味精心再做。可是还是不合高宗口味。如此反反复复地重做,厨师多人被贬,皇宫上下人心惶惶。其时,一代忠臣文信国公文天祥奏曰:何不迎请当年的老妈妈前来掌勺?皇帝准奏,于是高车驷马,昼夜兼程,迎接“麦娘”进京。
麦娘不过是一个山村农妇,烹调技艺哪能与高明的御厨相比;她做成的鸡汤淘麦饭自然更不如意。这下皇帝笑对麦娘道:“为何你也不给朕做当年之美味呢?”
麦娘跪地奏道:“万岁爷,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您在逃难途中饥不择食;如今您富有天下,极尽人间富贵,正所谓肚饱鱼肉苦啊!”
皇上顿悟,无言以对!
麦娘婉言劝告皇上“不可作难御厨,要善爱臣民,珍惜粮食……。”
高宗皇帝厚赐麦娘,送归故里。麦娘死后追封为“麦氏娘娘”,拨出国库皇银建造殿宇,装塑“金身”,令地方官划出给养领地,四时祭祀。这殿宇就称“敕建麦娘殿”。
据说麦娘殿在*****时期被拆毁。千年古刹毁于一旦,惜哉!